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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胡梅花脸上有了一连串的变化,先是一惊,尔后一怔,嘴里小声嘟哝着,继而马上就镇定下来,说:“有这么多么?不对吧?我找他们去。不对,肯定不对。这账是咋算的?!一定是会计弄错了。”

任秋风头一扎一扎地疼,他点上一支烟,默默地说:“胡梅花,你实话告诉我,你上过学么?”

胡梅花有些慌,她身子一扭,走过来坐在了任秋风身边,说:“头儿,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也不能就这么踩咕我吧?太看不起人了!我七岁就进了剧团,后来又上戏校,我有大专文凭。我,还在中央戏剧学院进修过,相当于研究生……就是,数理化稍稍差一点,也不能这么糟践人吧?一定是有人说我的坏话。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他们一个个都坏死了!有些话,我不便说。他们是……看我长得漂亮,老打我的鬼主意,我没有答应他们。我是你的人,我能答应他们么?”

任秋风把手里的烟掐灭,两手捂在脸上,用力搓了几下,痛苦万分地说:“你不要再说了。这都怪我,是我用错人了。走吧,你走吧。从现在起,你被撤职了。”

不料,胡梅花忽地跳起来,伸出一个兰花指,说:“休想!老娘也不是吃素的,老娘辛辛苦苦干了这么长时间,你说滚蛋就滚蛋?没那么便宜!告诉你,惹了老娘,老娘给你翻个底朝天!”

任秋风冷冷地望着她……久久,他笑了,仿佛是很平静地说:“真是个演员哪。说吧,你想怎样?”

胡梅花突然哭起来,她哭着说:“上海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呀?那八百万也不是我一个人亏的。上海的租金这么高,一年就是几百万……干商场就是有赔有赚。你那么多商场,这里赔,那里赚,不一样么?要不你给我再配一个能干的副手,我都听他的,这还不行么?”

任秋风很坚决地说:“不行,你必须走。用你,我是瞎了眼!”

只是眨眼间,胡梅花不哭了,她把眼里的泪一擦,又变脸了,吼道:“想让老娘走,没那么容易!你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说走人就得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要想让老娘走人也行,你拿一百万!我告诉你,少一分都不行。你只要拿一百万,我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

任秋风点点头,咬着牙说:“你要一百万?不多。但我一分都不会给你。因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你要不走,我立即通知检察院的人来,彻查账目。你非法购买的帕萨特轿车,你私自动用备用金的事……一条一条都是违法的。如果还想让我给你留一点面子,就立即从我眼前消失!”

胡梅花傻傻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两手一挥,呼天抢地说:“算你狠!老娘,老娘把自己扒光了,你信不信?老娘敢把自己扒光了。大声吆喝,告你强奸!……”这么说着,她一边解着扣子一边看着任秋风的脸色……

任秋风咬着牙,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任秋风眼前一黑,心里说,完了完了。我怎么眼瞎到了这种地步?!

胡梅花见他无动于衷,解了一半的扣子,又不解了。她突然往地上一跪,流着泪说,“老任,你就一点情面也不留么?”

任秋风默默地望着她,叹一声说:“戏演完了?还有什么节目,继续演。要不要我把门打开,让大家都看看?你干一年赔八百四十万,你要再干下去,全世界都不够你赔的!”

胡梅花到底是有些害怕,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大放悲声,把她当年唱《王金豆借粮》、《李天保吊孝》时的本领全拿出来了,哭得那个痛呀!一边哭一边诉说:“好歹我也给你洗过脚按过腿,铺过床叠过被,王宝钏寒窑十八载,我也是夜夜盼你回……”

任秋风摇摇头,一时像是万念俱灰,叹道:“你真是个好演员,你应该去演戏。回去好好演戏吧,那是你的本行。这样,你别哭了。我既然错了,就错到底。去吧,领五万块钱,就说我说的。走吧。”

顿时,胡梅花不哭了,说:“五万,也忒少了点吧?我知道,你每打发一个女人,好赖都是五万。”

“胡说!”任秋风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很决绝地说:“我告诉你,你不要,一分没有!”

胡梅花哀哀说:“老任,你怎么这么绝情?好歹我也是跟过你的女人哪!”

任秋风闭上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已做到仁至义尽了。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去吧。将来如果有因难,还可以找我。”

胡梅花往前走了一步,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那,咱们,再好一次吧?”

任秋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走!”

待胡梅花走后,任秋风捧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心乱如麻!悔恨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过了一会儿,任秋风艰难地站起身来,立即给江雪打电话。他觉得上海的情况太糟,能挽救局面的,怕只有江雪了。可是,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江雪的办公室没人接;再打手机,江雪关机了。放下电话,任秋风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平时,江雪是不会关机的。那么,也许……更大的危机还在后边?!

他站在那里,喃喃地说,江雪,不至于吧?

此刻,江雪正在黑井茶社的一个雅间里坐着,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人,这人是万花的老总邹志刚。他们各自面前放着一杯龙井茶,龙井茶冒着些许热气,茶桌上还有几碟干果什么的。

两人这已是第三次见面了。前两次,两人都有些试探。说话的时候,也多多少少地有些保留……这一次,邹志刚开门见山地说:“江总,咱是不打不成交,一见如故啊。我可是求贤若渴呀!怎么样?条件够优惠了吧?万花,以后就靠你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还可以说。”

江雪转着手里的杯子,默默地笑了笑说:“邹总,你的为人,我是相信的。你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也让我感动。这边,我上次已经说过了,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走的。不过,要说有什么不放心的话,我还真有一条理由。”

邹志刚说:“你说你说。”

江雪望着他,说:“我要去,就是冲你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假如说,我一去,你走了怎么办?”

邹志刚一怔,笑着说:“你看,我怎么会走呢?我上哪儿走呢?我想去中央,人家也不要我呀。你说是不是?”

江雪仍然直直地望着他:“我是说,万一呢?我听说,你确实想走。”

邹志刚愣愣地望着这个小女子,心说,她怎么成了我肚里的蛔虫了?是的,很久以来,他是想走,想到商业局当一副局长,再有两年局长就退了……他也私下里偷偷活动过,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到目前还没有消息。她怎么就知道呢?

邹志刚很清楚,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如果再不说交底,往下就没法谈了。于是,他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确实有过走的念头。可我不是没走么?眼下,恐怕也走不了。所以,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去了,先当常务副总。假如有那么一天,我是说假如,那我第一个先告诉你,我还要郑重地向上边推荐你接我的班,一定!这你放心了吧。”

江雪说:“邹总,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一步,我也把心里话说出来吧。你真想走么?你要真想走,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邹志刚又一次吃惊了,这个小女子,这个小女子呀!他故作大气地呷了一口茶水,笑着说:“说说,你怎么帮我?”

江雪仍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去商业局当副局长的话,局长那里,我可以去说。”

邹志刚半信半疑,问:“你跟局长……”

江雪很含糊地说:“这么说吧,有点亲戚关系。”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这么说。但是,她相信她有能力办成这件事。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跟局里保持良好的关系……接着,她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离任是要审计的,万花没有亏空吧?”

邹志刚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马上说:“没有。这一点你放心。”

江雪说:“邹总,我是真心想帮你。可你,不把实底透给我,叫我怎么帮?……”江雪用眼看着邹志刚,一下子像是看到他心里去了。

邹志刚拿起小茶壶续水,有意无意地躲开了江雪的眼睛。他掩饰说:“这几年,万花总体上还是可以的。要说亏空,账面上,有,也都是些应付……不影响周转。”

江雪看着手里的杯子,说:“——不低于五百万吧?这个数,是不是有点大了?我怕审计的时候,通不过。”

一刹那间,邹志刚有些后悔。他觉得这个女子太精明,太可怕了!她怎么步步都走在了我的前面?是我用她还是她在用我?她怎么知道万花的账上有亏空?!……他自己很清楚,万花的账上的确有亏空,而且不止五百万,账目是不敢让人细查的,这也是让他极为头疼的事情。

江雪看他沉默了,马上说:“邹总,我是为你好,说的也是实情。这话,也是到此为止,你尽管放心。”

邹志刚说:“那当然,我知道你的好意。”

江雪说:“邹总,你给我交了底,我也给你说一句交底的话。你要真想走,这五百万,我可以想办法给你补上。只要账上没问题,一个月之内,我保证你走马上任。”

当江雪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邹志刚对她更是刮目相看了。他说:“是么。你这么厉害?你哪来的资金?!”

江雪轻描淡写地说:“我有几个好朋友,他们都很有钱。假如以参股的形式,他们还是愿投的……”

邹志刚更为吃惊:“你是说,搞股份制?”

江雪点了点头。尔后又说:“是搞股份制。但不是现在。先打进来这五百万,首先可以保证你顺利地走马上任。然后,下一步,再谈股份制的事。”

邹志刚不放心,又问:“提供资金的人我认识么?”

江雪摇摇头,说:“不在一行,你不认识。”

邹志刚彻底明白了,他说:“你的意思是,我走后。这一摊整个交给你?是这意思吧。”

江雪说:“也是也不是。将来,是一个董事会来管,我只是他们的代理人。打进来这五百万,表达的是一份诚意。”

邹志刚想了想,又说:“万一,我要走不了呢?”

江雪笑了,说:“市里的工作有人来做,你肯定可以走。就是退一万步,你走不了还当你的老总就是了,也没什么损失呀?”

邹志刚说:“有道理。不简单哪,凡是能想到的,你都想到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

江雪像小学生似的说:“邹总,你问吧。”

邹志刚说:“论局面,论规模,金色阳光比万花大多了,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哪?当然,你也说过……不过,那还不足以让人信服。”

江雪说:“说实话,开初,我并不想离开金色阳光。金色阳光毕竟是我付出过心血的地方。可是,我不得不离开。至于原因,这样说吧,金色阳光目前的情况是顶点,你知道‘顶点’的意思吧?选择这个时候离开,我良心上没有亏欠。再晚一年,等发生雪崩的时候,我就走不了了……”

是啊,雪崩。当雪崩将要开始的时候,天空依旧是晴朗的,白云依旧在悠悠飘动,雪山依旧巍然屹立。也许是风的方向变了;也许在山的顶端微微飘下了一缕雪的粉沫;也许山的背阴处出现了一丝裂纹……这有什么呢?这不也很正常么?可有人观察到了。不,她是感觉到了。这人就是江雪。

邹志刚望着她,久久,久久……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江雪笑着说:“你才发现?”

邹志刚说:“一言为定?”

江雪说:“一言为定。”

这时,邹志刚站起身来,说:“那好,让我们拥抱一下,以示庆贺。”

江雪说:“有这个必要么?”

“有。”邹志刚说,“这件事,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我就会身败名裂。所以……”

江雪心里像明镜似的,却说:“那你想怎样?”

邹志刚转过来往江雪身旁的沙发上一坐,赤裸裸地说:“让我们的思想和身体合二为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甘苦,共享乐,同进同退。说实话,和你在一起,我有一种珠联璧合的感觉……”说着,他一把搂住了江雪。

江雪偎在他的怀里,像小猫似地轻声说:“好吧,局长。我保证,再过两年,你就是正局了。”

任秋风头疼得厉害。

这些日子,他马不停蹄,连续奔波,又加上感冒,火已蹿到了脑门上,半个脸都肿了!他一回到省城,秘书们都催他马上进医院,可他就是不去。他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江雪打电话。可江雪的手机仍然关机……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又关着,任秋风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想,江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