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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上官走后,任秋风长久地望着那个地球仪……片刻,他用力地在上边拍了一掌,那地球仪快速地旋转起来。尔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支飞镖,用力地朝地球仪上掷去!

这一镖射偏了,本是射向“美国”的,却扎在了“阿尔巴尼亚”的土地上。任秋风伤心地摇了摇头,问自己:“你怎么连个人也留不住?”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金色阳光少了两个很重要的人,可整个商场却空前团结,效率反而提高了。在这一点上,连任秋风都感到意外。

这是任秋风亲眼看到的。当他巡视商场的时候,他发现,现在的金色阳光已经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成了一架高速运转的、吞吐着货物和金钱的机器。这就像是一艘战舰,一艘高效率的、绝对听指挥的战舰。而他,就是这艘战舰的大脑。他所下达的每一道指令,都会迅速地传达到每一个神经末梢。哪怕是一个小指头呢(比如说,保洁员),它也是根据大脑的指令在动,而且分毫不差!

整个商场都在高效能地运转着。那腾腾的热气、人流,像是感染着每一个人。商场每一个职工看上去都精神抖擞,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路小跑;每一个楼层都像是开了锅的沸水,连穿黄马甲的搬运工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无论任秋风出现在哪里,一路都是:“——任总好!——任总好!——任总好!”没人要求她们这样喊,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可以看出,这是真心诚意地拥戴。正是这一点,让任秋风尤其满意。

在一层的食品部,这里有飞机空运过来的最新鲜的南方水果,也有从国外运来的高级食品……这些东西贵是贵了一点,但却是最鲜眼、最刺激人的购买欲的。有一次,他曾经说过,那些超过保质期一天半天的食品,叮以打折出售,尽快处理。于是,不到一个小时,处理方案就一层一层地报上来了。现在,那里已设了一个专柜,食品上都清楚地标示着超1超2超3或超6的字样……有人排队在卖。这既是一种节约,也提高了商场的声誉。

在二层的鞋帽部,那鞋架原是一排一排的,像个围栏,把顾客挡在了外边……一次,他看了后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要有变化,要突出重点。于是,就在当晚,鞋帽部的全体人员都留下来,整整研究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那敞开式鞋架的摆放,就重新变了一个样。的确不错,你一走进鞋帽部,就发现十二个滑稽小人,这些滑稽小人是硬纸板做的,一个个卡通样,只有头上的帽和脚下的鞋是真的,突出的是头和脚,很搞笑。另外,过去那种立式鞋柜变成了台阶式的,而且搞成了一个个半圆形的隔间,隔间里设有沙发座和试鞋的小黄凳,脚伸在上边,突出的是鞋。你最先看见的也是鞋,它让你下意识地就想拿起一只鞋看一看。这就对了。

三层,电器部那里,过去是一片刺眼的色彩,放的样片是一模一样的,说红都红,说绿都绿,而且总是把音量调得很大,闹嚷嚷的。他说,要改进一下,一流商场,进来不能像赶大集。于是,也是一夜之间,很快得到了贯彻。而且改得出人意料。仍然是有声音的,电器部不能没有声音,但音量小了,旋律悠扬,每一个品牌的专柜放的是不同的音乐,有施特劳斯,有喜多朗,有柴可夫斯基,有巴赫……显得典雅大方,不俗。有一位顾客说,在这里站站,就是一种享受。很好。

尤其让他满意的,是那个三号保洁员。有一位喝醉酒的顾客,跑到商场的卫生间里撒酒疯,还打了保洁员两个耳光!可这保洁员没有还手,很好。这事让报纸登出来了,保洁员对报社记者说,我们有制度,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报社记者问,他骂你显然不对,打人更不对。你要还手呢?保洁员说,那非开除我不可。这无形之中给商场做了个活广告!很有意思。

每次巡视完毕,任秋风就会在商场的最高层站一会,居高临下地朝下望去。这时候,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愉悦。他能在这么一种乱哄哄的唷杂中,享受着一种别人所无法享受到的喧闹中的宁静。真的,他已习惯了这种喧闹,习惯了站在高处的感觉。他站在最顶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默默地享用着一个“场”的嘈杂,享受着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快乐。

当然,他知道,他的所有决策都是在江雪的监督下得到贯彻执行的。于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龙多不下雨呀!走上一个、两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嘛。

是啊,任秋风想,现在看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才都拢在一块。观点不同的人,是不能强拧在机器上的。那样,产生不了合力。没有合力,就形不成强有力的工作班子。你只能把同一目标、间一方向的人集合在一起,你必须强调方向的一致性,这才叫志同道合。特别是那个小陶,在研究一些问题时,总跟他的思路不一致,总要提“为什么”?总要他一次次解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毛主席说,在执行中加深理解么。这一句,很好。

叮有人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他的老朋友齐康民就跑来跟他大吵了一通!这天下午,他肯定是喝了酒的。他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来,指着他说:“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你如果不赶快纠正,总有一天,错误会把你毁掉的!你,成了一个昏君!”

任秋风说:“你又喝酒了吧?”

齐康民说:“我是喝了一点酒,但是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是经商的,你知道‘商’,是什么?商就是商量,商榷,是一个‘和’字!你听不得不同意见,你毁了小子!你以为你没有对手,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对手!”

任秋风虽然笑着,脸却沉下来了,他说:“老康,不要再玩童年的把戏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老像长不大似的?谁是小子?——我告诉你,这里站的是老子!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出事呢?不是你动员我出山的么?”

齐康民说:“正因为是我动员你出山的,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垮台。小子,你好好听着。我给你推荐的三个人,综合素质最高的,当属上官云霓。智性最好的,是江雪。而最有人缘的、对人对事最客观的,当属陶小桃。你别看她平时笑笑的,心里最有数。你一下子赶走了两个,你想想,你还干什么?你完了!”

任秋风说:“你错了,我这里的实际情况是,蒸蒸日上!再说,怎么是我把她们赶走的?是她们自己要走的……人各有志嘛。”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的学生,我了解。这里边有问题,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任秋风问:“你见过她们?”

齐康民说:“没有。我见过你的前妻。说实话,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你也要负责!……”

任秋风不想再跟他谈论前妻,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么?”

齐康民望着他,说:“你还有感觉?你都成一盆浆糊了。还谈感觉?我再次警告你,你已经听不得不同意见了,你脑子出毛病了,你毁了!”

任秋风说:“错。正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也足一九四九。如今,是彻底解放了。”

齐康民一针见血:“你解放什么?你是钱烧的!”

任秋风不想跟他辩论,就转了话题说:“说到钱,对了,有那么多人跑来人股,到处托人……我忘了问你,你怎么不来人股呢?怕钱多了咬手?”

齐康民高声说:“恰恰相反!我是怕钱放在你这里,打了水漂!”

任秋风有些不高兴了,他挠挠说:“算了,你这家伙,越来越占怪了。我不跟你磨牙了。”

不料,齐康民跳起来了,他肩膀一耸一耸地喊道:“你怎么不说了?为什么不说了?理不辩不明,话不说不透!……”

两人正吵着,只见江推门走进来。江雪进门看了齐康民一眼,却对任秋风说:“你别理他,他喝多了。”

齐康民一见江雪,那股张扬劲立时就下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多么?小二两,不多呀。”

江雪说:“齐老师,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说完,扭身就走出去了。

齐康民怔了一下,又回过头,对着任秋风道:“老子曰,执大象,天下往。你也敢言老子?!……”这么喊了一句,摇摇头,跟着出去了。

江雪把齐康民领到了黑井茶社。

在一个包间里,齐康民看那些女服务员跪进跪出的,心里很不安,说:“这地方,贵吧?”

江雪说:“我请老师喝茶,还不挑一好地方?不贵。”

齐康民仍有些忐忑不安,说:“那,还是、我请吧?”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屁股上的兜。

江雪说:“听说老师喜欢喝‘碧螺春’?”她对那女服务员招了一下手,“上最好的碧螺春。”

齐康民抬头看了看江雪,喏喏地说:“其实,好的碧螺春,我只在书上喝过——‘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嘛。”

江雪笑着说:“这一次,你好好品品。”

茶上来的时候,江雪等服务员把洗茶、泡茶、筛茶那套程序全都做完,尔后对服务员说:“你出去吧,不叫你别进来。”

于是,那服务员喏喏地跪着退出去了。

齐康民手捧着那一只小小的泥杯,品一口,又品一口,点着头说:“好杯,嗯,好杯!”

江雪却不喝,看他喝……齐康民又喝了几口,说:“你怎么不喝?”

江雪端起杯子看了看,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又放下了,说:“我不敢喝。喝了,夜里睡不着觉。”

齐康民眨眨眼,说:“那,那你……这不可惜了么?”

江雪两手捧着脸,很专注地望着他,说:“可惜什么。你喝吧,我看你喝。”

齐康民喝一杯,江雪就执着泥壶给他倒一杯,连着到了几杯之后,齐康民头上冒汗了。他抓起泥壶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酱紫,我很不自由哦。”

江雪手里转着一只小泥杯,轻声说:“老师,你总是到商场里来,你每来一次,都给我带来不少麻烦。有人,会说闲话的。”

听江雪这么说,齐康民有些尴尬,他说:“那我以后,以后……”

江雪却没往下再说,她望着齐康民,说:“老师,你真喜欢我的眼睛?”

齐康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当然。发明权,专利权,都在我这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