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西路军:河西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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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4、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弯向一片松树林中

凛冽的朔风卷杂着雪屑,阴森的树林弥漫着严寒。

西路军总供给部部长郑义斋坐在灌木丛旁。他魁梧的身体消瘦了许多,眼窝陷得很深。他的心随着夜色的降临袭来几缕淡淡的沉郁。

郑义斋1901年生于河南许昌。父亲挑货郎担,做小生意;母亲早起晚睡,纺纱织布。他从八岁开始断断续续地上了四年私塾,十岁到许昌一家杂货商店当学徒。当激荡于中国大地的革命雄风吹拂到郑义斋的家乡时,他便带着扫平人间不平的豪情投身革命。1923年,轰轰烈烈的“二七”罢工的浪潮波及许昌,郑义斋积极鼓动和组织工人同资本家斗争。罢工失败后,他因“策动工人罢工”被资本家开除。在革命遭受挫折的1927年,他利用在铁路上当检票员的便利条件,帮助党组织在铁路沿线秘密运送各种物品,以忠诚和坚韧被吸收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郑义斋原名邓少文,后因担任党组织在上海开办的“义斋钱庄”经理而改名为郑义斋。1931年,因在党的中央机关工作的顾顺章和何忠发先后被捕叛变,上海的党中央领导机关遭到大破坏。郑义斋1932年春离开上海,前往鄂豫皖苏区工作。他曾任鄂豫皖苏区民主政府财政经济委员会主席、银行行长,后兼红四方面军经理部长。红四方面军入川以后,任川陕省政府财委会主席,银行行长和红四方面军总供给部部长。他是红四方面军后勤工作出色的领导者和组织者,优秀的红色理财专家。

夜风紧了。大家挨挨挤挤地围坐在一起,气氛压抑而沉闷。人们冻得似乎麻木了,浑身颤抖着。郑义斋的警卫员曾少章扒开积雪,拾来干柴,燃起篝火,用仅剩下的一个小铁壶熬了一壶小米稀粥,盛了一小茶缸递给郑部长。部长看了看周围的同志,说:“大家都喝点,暖和暖和身子!”他接过缸子没喝几口,又递给了坐在身边的杨文局。杨文局是郑义斋的爱人,曾任达县县委妇女部长、川陕省工农银行保管科科长,西路军总供给部管理科科长。

郑义斋和杨文局1934年4月在通江结婚。婚礼办得十分俭朴,没花公家一个铜板。身上穿的是部队发的军装,当晚吃的是伙房“食谱”上定的荞麦面疙瘩,屋里摆的各样花卉、蜻蜓蝴蝶,全是杨文局和战友们动手采用通草编的。当时总供给部库存物资中,光是丝绸彩缎就有数百匹,金银珠宝不少,食品和副食品也有,还存有海参和黑白木耳;部队“打牙祭”经常能吃上肉、鱼、蛋类。然而,郑部长守着金银库,从来不私自动用分文。

郑部长对于给他的额外照顾也向来是不领情的。1934年春,郑义斋身患疟疾,说烧浑身是汗,说冷穿棉袄也顶不住。警卫员曾少章见他衣服倒换不过来,就到军需科替他领了一套衬衣衬裤。郑义斋在换衬衣时发现了,便把小曾叫到跟前严肃地批评说:“衣服是公家财产,没发给个人,任何人不得动用。谁想多领就多领,怎么行!”当即让小曾把衣服退回军需科,并向军需科做检查。这次打摆子打了半个月,眼看他瘦得不像样子了,杨文局很心疼,就想从保管科拿一个肉罐头来给他吃。他听说后赶忙阻止:“不能拿,不能拿,那是送给前方伤病员同志的!”

郑义斋生活上严于律己,对人对事又敢于负责。林月琴是安徽金寨人,出生于小商人家庭,1927年加入共青团,1930年参加红军。张国焘到鄂豫皖苏区后,林月琴因家庭错划成地主而被送到劳改队。红军主力离开鄂豫皖,向西转移时她被遣散,但林月琴决心不离开红军。部队行军作战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当了几个月的编外红军,一直跟到川陕根据地。当郑义斋了解到林月琴确实有一定组织才能,又是老骨干时,就任命她为新编的妇女工兵营营长。开始,林月琴还心有余悸,但在郑义斋的支持和帮助下,她挺起腰杆抓工作,使妇女工兵营在后勤战线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此刻,郑部长让大家把分开保管的金子、银元以及烟土分成几份用布包好,叫杨文局用针线缝牢实,准备翌日送交总指挥部,在部队分散游击前发给各部。

杨文局接过布包,拿过刀枪的双手簌簌地颤抖。她曾多少次接过郑部长的衣物为他缝补,但这次仿佛接过去的是一抹就要消失的晚霞,一束就要枯萎的残红。她的目光里溢透着凄凉,还不仅是凄凉,因为得接受这晚霞的消失,这残红的枯萎……

在夜晚特有的压抑氛围中,经过连续恶战,疲倦不堪的同志们背靠背坐在地上纷纷入睡了,可是郑义斋和杨文局思绪万千,怎么也合不上眼。郑义斋低首凝视篝火,缓缓地对妻子说:“文局,我们随时随地都要准备牺牲!如果我牺牲了,你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要想法拉扯成人,继承我们的事业!”杨文局的眼里泛起莹莹泪光,她似乎想压抑住,可没一会儿,还是哭出了声来……

杨文局坐在雪地上,瑟缩地抖动着。此时,她怀着八个月的身孕,特别需要照顾。这是郑部长和她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是长征刚开始时生的,因行军打仗难以带养,忍痛交给一位农民抚养。第二个孩子快出生了,可面临着更加困苦的处境,没有温暖,缺乏食物。

东方泛白。郑义斋和杨文局镇定地道别,迎着朝霞向远处走去。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弯向一片松树林中。

郑部长率领十几名警卫战士,带着金银向总部所在地出发,下山就遇上了敌人。郑部长指挥大家边打边撤,中弹负伤,跌落马下。警卫员小曾跳下马来搀起部长,小张牵住战马,两人想扶部长上马。郑部长为了不使经费落入敌手,当机立断,命令说:“小张,你赶快骑马冲出去,上总指挥部,把金子上交首长,我们掩护你!”小张担心部长的安全,犹豫不决。部长严厉地命令:“快走!不要误了大事!”小张噙着泪,骑马冲出重围。

郑部长沉着举枪射击,从马上打落几个敌人,更多的敌人在他周围举起马刀,左旋右转。郑部长被砍死了,小曾也被马刀击中,倒在部长身旁。

郑部长倒下了,手里还握着枪,手指还扣着冰冷的扳机。他那石雕一样凝然不动的脸颊伏在祁连脚下,白雪之中。

西路军失败后,杨文局不幸被俘,在俘虏营里生下个男孩。1938年初,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她携幼子流落戈壁荒滩,为了不使孩子冻饿而死,被迫投靠一个皮匠,随其到深山汉藏杂居的偏僻村寨。她常常站在村头,眷恋地看着戈壁尽头弯弯曲曲的小路,希望从那里走来衣衫褴褛的红军。当她听说红军改编成八路军,在兰州设有办事处,曾几次带着郑义斋的幼子去找八路军,均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被皮匠追回。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杨文局才在一位藏族妇女的帮助下,带着郑义斋已12岁的男孩,骑着毛驴,翻山越岭,回到了党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