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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夏子,快起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正在做噩梦,黎想的敲门声把我惊醒。

我梳妆打扮完毕,走到客厅。

“真是个美丽的小白娘子!”黎想赞许道,欣赏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扫视着我一身奶白色的棉麻粗布裙。

“可惜许仙变了心……”我一句话从嗓子滑出来,眼前掠过健伟阴翳的脸。同一瞬间我沮丧地想:唉,这个男人怎么像幽魂一般每时每刻都会钻进自己的心里呢?

“呵呵,我这个许仙可永远不会变心啊!”黎想笑呵呵地说。

“你就贫吧!”我斜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坐上餐桌吃黎想准备的丰盛的早饭。

黎想坐在我对面入神地望着我,目光中带着久远的甜蜜。望得我心如长了芽的野草,不安中又带着一丝甜甜的大学时代的回忆。

“看什么看啊,看得人发毛。活在当下吧。”我嘟噜了一句。

“好好,不看不看,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看悬棺。你工作好容易弄完了,该出去放松放松了!”

“悬棺?真的?听说很神奇耶!太好了!黎想你真好!”我兴高采烈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边吃一边又问了一句:“哎,你老婆出差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嗬!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啊?”黎想炽热的目光又炯炯地盯着我。

“这不脑子刚从工作转到休闲上来嘛……”我被他看得脸情不自禁地热了起来,赶紧假装埋头喝粥。

“为了方便我和你诉衷肠,老婆到她娘家休假去了。哼哼,没想到还表错情!”黎想半真半假恨唧唧地说。

我不再往这个危险的话题搭腔,埋头喝粥。

黎想也三口两口地把粥喝完,开车带着我出发了。

听着车里的乡村音乐,沿着去悬棺的路一路悠悠然地慢慢驱车。黎想说先去看看贵阳南郊的花溪。他笑着说花溪是人间仙境,夏子看了就会成仙女。

我还没有进入花溪,附近的风景已经让我飘飘欲仙了。

花溪,极美的名字。沿路的河水蜿蜒,在山野和田间静静地流淌。两岸田间,不时地见几个身穿漂亮民族服装的女子在绿油油的庄稼中劳作;岸柳轻垂,柳下不时有一二钓者,悠然静坐……现代都市的喧嚣仿佛与这沿路的风景无干。花溪,就仿佛是那苏杭女人的纤纤素手奏出的一曲笙歌,透着二泉映月那般静美……

黎想带我体验了花溪公园“三奇”:半山有洞,蜿蜒下行,漫步花溪河床,谛听流水之声,此乃一奇;花溪河上的百步桥,百余石磴弯弯曲曲置于水面。行人一步一磴,望水中倒影,飘飘欲仙,此乃二奇;蛇山、龟山隔水相望,中间小桥流水,过桥则见碧云窝。置身其间,恍若仙境,此乃三奇。尤其那碧云窝,河那边是一抹翠绿,碧云窝宾馆白色建筑的身影,从高树的叶隙间倒映于水中,构成了一幅绝美的水彩图画。水里浮着几只鸭子呢,在静止的画面上画出了一道道生动的弧线。再往前的河湾处,是两排法国梧桐,秋天时树叶黄了,树下的小路,便有了一个辉煌的名字:黄金大道。

在那一幅幅绝美的水彩图画里,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飘飘的小仙女。带着这份对飘浮的沉醉,我们继续向悬棺方向开去。

“棺材洞会不会很吓人?我很怕鬼片的!”我突然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不过不怕,有鬼也不怕!有我呢!我就是那个驱鬼的。”

“会不会阴森森的啊?”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呵呵,没事,绝对是千古奇观,你会收获很大的。”黎想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拍拍我放在腿上的手。

黎想告诉我,民俗学将悬棺葬归为崖葬的一种形式,一种把死者的遗体或骨殖放入棺中置于悬崖上使之风化的葬法。利用人工楔入木桩或于天然岩缝悬置棺材,利用天然岩洞或人工凿岩为穴插入棺材使之半悬于外。各种类型都归于一个“悬”字,通称为“悬棺”。据文献记载以及迄今所发现的,在四川、贵州、云南、广西、广东、海南等许多地区都有此类棺葬存在。是我国古代南方少数民族中流行的一种葬俗。考古工作者的科学发掘与清理者认为,悬棺的时代从商周起经汉晋直到明清都有。

“夏子你看,前面那座山中间就是悬棺的地方。”

我下车抬头一看,隔着一大片青纱帐,不远处屹立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山。

“在这么美的山上吗?”在如此高的半山腰做墓地,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黎想带着我开始往青纱帐里穿行。

“古人真能享受,隔山相望青纱帐,如此通透又能高瞻远瞩,放眼天下,简直是龙脉啊!帝王之地啊!风水太好了!”当我们走出玉米地,站在山脚下,再回头看那一片青纱帐,我发出由衷的感叹。

我们开始爬山。山不高,路也不陡。只是想到一会要看见棺材,心里就毛毛的。

爬到洞口前,感觉凉飕飕的阴风从洞里扑面而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我平时不信鬼神,但此刻却感觉腿在打晃。

“不怕!跟我来!”黎想一把抓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拉着我往里走。

此刻我不仅没有甩开他的手,反而生怕他中途丢下我,我另一只手也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一步步往洞里走。洞里忽明忽暗,地面时高时低,我的心时起时落。

“你看地下。”黎想突然停住脚步。

我低头一看,几根细细的白骨,还有几缕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片。

“你再抬头看。”

我抬头,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大大的洞,洞里好像有很多木头架子。

“上面就是悬棺了,”黎想说,“你小心脚下,你将要沿着摆着古人遗骨的路走进一个属于先人的历史世界了……”

我战战兢兢地紧紧攥着黎想的手臂,眼睛看着脚下大大小小的岩石块,躲避着一块块白骨,小心地往前挪动着步子。我们颤颤巍巍地走在通往悬棺洞穴的最后一排阶梯上……说这是阶梯,其实是由长一块短一块的木板嵌入到右侧高高低低的岩石里搭成的。我小心翼翼地一节一节向上踩着木板阶梯,腿颤心肝也在颤……好像脚下的木板没有几块是感觉结实的,不是黑黝黝的,就是木板上有一道道深深的裂缝,好像朽木一般,真担心不小心力道大一点会一脚踩断。我本能地把黎想的胳膊抱得紧紧的……黎想也很Man地紧紧搂着我,把我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我不小心踩空了,也会安全地吊在他的身上。

终于我们走进了这个著名却又神秘的苗族棺材洞—

一具具棺材摆放在由一条条木桩搭成的木架子上,有的倚靠着岩石,有的就用石块垫着底。棺材洞的左边,一具棺材挨着一具,密密麻麻;而洞穴的右边,则不规则地随意摆放着五六具棺材,有的连木架子都没有,直接放在了岩石上。从洞口进来的光线若明若暗,棺材、岩石、遗骨加上阴风飕飕,我仿佛站在稀薄如纸的阴阳交界……

我紧紧攥着黎想的手,战战兢兢地走近左边的棺材群,去窥视眼前一具具历史棺木。有的棺材盖子已经破烂了,露出了里面躺着的骨架;有的棺材里已经没有了完整的骨架,只有一些散落的大小骨头,横七竖八地搁在棺材里;还有的棺木被撑开了口子,可看到里面的寿衣和陪葬品。布料的颜色和质地清晰可见……而右边洞穴的棺材则可能是被人盗了墓,大都被掀掉了盖子,里面几乎没有完整的骨架和衣物。不管左边还是右边洞穴的地上,零零落落地撒满了白花花的大大小小的骨头,以及夹杂着的一片片一条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缕……

面对这一切我的心是如此的震撼!这,就是我们的祖先吗?这,就是曾经和我们一样生龙活虎的人么?曾几何时,他们也和我们一般驰骋风云,也和我们一样儿女情长,也和我们一样生儿育女,也和我们一样经历生离死别经历与爱人的爱恨纠结,可是这一些血肉情感,随着肉体的结束,随着灵魂的飘离,经过千百年风吹雨打,变成了眼前这般生命迹象的斑驳陆离……

人,在棺材洞里,在棺材边上,尤其当你踩着先人的遗骨和曾经华丽无比如今连颜色也看不清的衣物布缕,你唯一的感觉就是人是多么的渺小!更何况当你是那副躺在棺材里的骨架?!

我不敢去触摸这些棺木,更不敢去翻动里面的东西,甚至不忍去多看几眼。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因为害怕惊扰古人的幽灵。尽管只是白骨森森,但仿佛还是一个熟睡着的躯体,不敢去惊扰;我也不敢去踩地上的白骨哪怕只是一片布缕,因为那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是今天和我们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和栖息而已。

我还发现很多野草顽强地生长在棺材洞坚硬的岩石缝里,有的甚至生长在了腐朽的棺木上。野草们的旺盛生机,陪伴着已经休息的生灵,形成了生与死、荣和枯如此鲜明的对比!

面对一具具棺材,面对一块块森森白骨,面对一缕缕曾经华丽的布片,我想到了我亲爱的父亲……泪水从我的眼眶里流了下来……我再次深刻地感悟到了生命是如此的渺小,同时也感悟到了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更感悟到了生命真的不过是昙花一现……因此,活着的人没有理由不去珍惜—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珍惜每一个美好的当下,和与你有关系的人去主动创造每一个人生的瞬间每一个美好的片段。

在棺材洞里,我流着泪拿出手机给丈夫健伟发了一个短信:“我在贵阳棺材洞,在古人的遗骨前,深感人生短暂、生命渺小,痛悔和你的过去有这么多的纠结。虽然覆水难收,我还是抱歉过去对你造成的一切伤害。不管我们是否还能走到一起,希望我们从此相互珍惜。如果有缘,希望我们还有机会重新走到一起;如果无缘,也不要再相互伤害……”

大约十分钟左右,我的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我赶紧打开手机。健伟给我回了个短信:“我只想平静过我的日子,只要你不再打扰我,日子可以继续过……”

我愣愣地望着手机屏幕,一股苦涩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我默默地抹去眼泪,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再一寸一寸投射到眼前摞得横七竖八的悬棺……

我仿佛看见,悬棺里有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

我仿佛看见,悬棺里有我刚刚逝去的父亲身影……

我仿佛看见,几十年以后,我和健伟的灵魂拉扯着飘浮在悬棺里……

我仿佛看见,几十年后,我们的儿女也如我这般站在我们的棺木面前肃穆地凭吊着……

生命如斯。

人生如斯。

生死如斯。

在送别了父亲以后又经历了死里逃生的我,此刻再次经历着棺材洞生者与亡灵生命对视的震撼……

生命对于我今天又有了更加深邃的意义。

不管往后的心灵之路有多艰难。

不管丈夫给我多么冷漠和坚硬的背影。

我不仅要珍视自己的生命。

我也要珍视丈夫的生命。

既然要珍视,何必自己放不下?何必在意对方是否放得下呢?

他不过就是活在“过去”而已,又怎么样呢?

只要我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