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远牧昆仑:盛彤笙院士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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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大后方的脊梁

抗战期间的大西南条件是极为艰难的。日军无数次的空袭轰炸,加上国民党政府腐败,物质匮乏,法币贬值,教师工资极低,生活很难维持。盛彤笙的困难更甚于他人。他的父母因病于1942年前后相继去世,全家老幼的生活和教育费用,都得靠他一个人的微薄薪金维持。当时他的生活窘迫的程度,盛彤笙在自传中有个回忆:

“我的一件黑呢大衣从出国穿到回国,从武功穿到成都,袖子磨破一个大洞,真是‘捉襟露肘’。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得出卖我由德国带回的心爱的原版书籍。其中医学书籍很易脱手,只托友人在李庄的同济大学医学院贴出一张出售的书目,立即抢购一空。唯独一部德文《兽医畜牧百科全书》,共八大卷,不易找到买主。恰好当时陆军兽医学校在兰州成立一个分校,我估计他们参考书籍一定非常缺乏,便去函向他们兜售,果然他们不惜高价购去,可惜等到我将书寄去,他们再将款寄来时,已经贬值到不值几文了。解放后,这部书被兰州军区后勤卫生部军马卫生科所接管,从来很少有人翻过。1981年,经我商得兰州军区后勤卫生部慨允,用我新译的《家畜的传染病》十部换回,事隔近四十年,又物归原主,虽然参考价值已经不大,但却刻印着旧社会一个贫苦知识分子的一段辛酸历史。我除在书首略记其经历始末外,还将我与兰州军区后勤卫生部的来往信件粘贴于书后,希望后代珍藏之,以留永念。”

前方的将士在与日寇浴血奋战,后方的教师也挺起了脊梁,担当起教育救国的重任。中大畜牧兽医系主任陈之长,教授罗清生、熊大仕、盛彤笙、汪启愚、吴仲贤、汤逸人等,不畏艰辛,在社会动荡、设备简陋、经费紧缺的情况下,恪尽职守,安贫乐道,相继培育了不少英才。其职业精神,亦令人感动。

抗日战争爆发后,中央大学迁往大西南,当时学校只负责图书仪器和师生员工的运送,而畜牧兽医系还有许多种畜无法内迁,这些种畜大多是从美国引进,既是教学所必需,又是有钱难买的珍贵品种,教师们不忍心扔掉,于是该系就自行联系了民生实业公司的船只抢运。由于战火逼近,轮船到不了南京,只能靠岸武汉,教职员就抢在日寇占领前,步行赶着种牛、种猪、种马往武汉转移,一路上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夙夜辛劳。其中的美国纯种乳牛,一天赶着只能走十多里,路上要给牛喂草、喂料、喂水、挤乳,挤出乳就在当地廉价卖,路上还有孕牛生产,要接产、护理牛犊,慢慢地让小牛跟着母牛走。他们就这样全部无损地将畜群赶到武汉,再上船运到重庆,转运到成都,在沙坪坝借用巴县中学的五亩学田,建简易牛舍安顿下来。见到眼前的这一切,时任中央大学校长的罗家伦先生十分感慨,赞叹说:“千里赶牛羊,不亚于上战场,真不容易啊!”相对比中央政府大员纷纷逃窜山城,而几个文弱书生却这样驱赶着上百头种畜千里大转移,为以后的科研、教学和良种繁育“保种”,实在是鲜明的对照。

在成都浆洗街安置好后,学生们在日寇飞机的不时轰炸下如期上课。在教学上,盛彤笙也充分展现了才华和风范。他作风严谨,一丝不苟,上课总是准时进入教室,先关好门,迟到的学生需敲门打报告才能进来,所以学生几乎没有出现迟到的现象。讲课前,先来5分钟的测试,这是当时流行的一种促使学生及时温课的方法,将分别写在纸片上的不同题目发给学生,每人一题,5分钟内写完交卷,作为平时考核的成绩,测试后才开始讲课。授课只拿几张卡片,提纲先用英文和德文写在图书卡片上,字迹工整清秀,笔触极细。盛彤笙授课板书美观整齐,声调平静清晰,同学反映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课后稍加整理便是一篇很好的文章。由于他备课非常认真,资料十分丰富,讲课条理分明,善于诱导,语言精练,使学生容易理解和记忆,因而他的讲课一直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对于盛彤笙的执教情况,中央大学畜牧兽医系1940年毕业的李仲连回忆说:“盛师彤笙先生1941年到系时,我已任助教,他态度严肃,不苟言笑,讲课非常认真,讲家畜病理学时,我旁听了全课程。他是兽医学博士又是医学博士,因此被华西坝的几个医学院请去讲课,讲课时不带讲义,只有卡片提纲。当时有名的教授都是这种讲法,讲课时常常有学生以外的人旁听。我们也学这派头,讲课前充分准备,讲课时只带卡片、图表。由于受严师的熏陶和爱国思想的鼓舞,系内学术空气浓厚,同学们都发奋学习,刻苦钻研,争取出国深造。”

国立中央大学农学院当年在四川的办学,至今还能给人以启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有点怪,有时候各种条件都给你提供了,反而一事无成;有时候看似条件不具备,却能取得一些重大成果来。在成都当时那是怎样的环境啊!

学校西迁后,借用的是四川省家畜保育院的住房,说好听点叫“家畜保育院”,其实也就是个畜牧场。除了教室好点,是个二层小楼,其他都是畜棚、厩舍改装的,有的房顶上还盖的是茅草,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又像个冰窖。加上战乱不安的环境和随时出现的衣食之忧,办学条件可想而知。但这里却聚集了许多名师大家,有着浓厚的学术空气和宽松的学习环境,有着严谨认真的教风和学风,大家心无旁骛,静心学业。正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许多中国畜牧兽医界的大师级人物就从这里诞生,又从这里走向了世界,真是创造了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盛彤笙在中央大学的弟子很多,前后五届不下百人,他们后来大都成为新中国畜牧兽医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有的在国外成为学术界的领军人物。其中的谢铮铭、朱晓屏、李振钧和廖延雄四人在他的手下当助教,更是他的衣钵弟子,得其真传,在他的潜心指导下,以后都考取了公费留学,分别赴英、美深造,获得博士学位,学业有成。谢铮铭、廖延雄后来成为国内著名学者;李振钧留学美国,后任美国联邦环保局高级科学研究员,兼任华盛顿医学院、比萨斯大学药学院教授,日内瓦世界卫生组织顾问;朱晓屏1946年就读于英国剑桥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留校执教,任动物病理研究所副所长,是世界著名的禽病专家。20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政协开会,畜牧兽医界共8名委员,盛门师徒就有盛彤笙和任继周、刘麟书、刘尔年等4人,盛彤笙高兴地称“占了半壁江山”。

盛彤笙在学生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弟子们都尊他为“老板”,再传弟子又尊他为“祖师爷”。许多人回忆,只要“盛老板”在场,弟子们都不敢坐,只有“垂首恭敬听教诲”的分。除了学术上崇拜外,很多细节上也榜样在前。据说盛彤笙在西北农学院执教时,有个学生一次在校园偷着抽烟,远远看见盛彤笙来了,慌乱之中将没有熄灭的烟头塞进裤兜,等盛彤笙走过去后一拿出来,裤子已烧了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