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外国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
10370400000005

第5章 外国文学研究(4)

前言

小说家A。S。拜厄特是当今英国文坛最耀眼的一颗星。她于1936年出生于英国约克郡的一个书香世家,成年后在剑桥和牛津接受了系统的文学训练。集学者、批判家和小说家于一身的拜厄特曾获得过多项文学大奖,并获英国女王所授英帝国二等勋位爵士头衔。

拜厄特迄今已出版了近十部长篇小说以及若干中、短篇小说集。她的代表作当属199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占有》。这部小说一经出版就在英语世界引起了轰动。英国、美国、加拿大等国的一些文学批评家纷纷撰写文章评论这部小说,并一致认为这是一部非常成功的小说。当年,这部作品获得了英国文学最高奖——布克奖。但该书至今尚未见到汉译本,实为遗憾。

女性主义运动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从总体上讲,它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19世纪到20世纪初,女性主义在英、法发展成了一股实质性的力量。女性争取选举权的运动是其中至关重要的内容。其中有两个重要人物: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和西蒙·德·波芙娃(Simon de Beauvoir)。在伍尔芙看来,性别、身份只不过是社会建构起来的东西,而非某种自在之物。她一直关注的就是当一个女性作家写作时所要承受的身份焦虑,这种焦虑呈现在她的许多作品中。波芙娃对“是一个女人”(being a female)和“被建构成一个女人”(being constructed as a woman)作了重要区分。这显然有来自伍尔芙的影响,而她又对其理论作了一定程度的拓展。波伏娃在她的代表作《第二性》中严厉抨击了男人在生理、心理与经济上对女人的歧视,也昭示了女性主义第二阶段的到来。同时,波芙娃也把自己的眼光投向了种族歧视这个话题。这表明女性主义者所关注的绝不仅仅是“女性”的话题,举凡有关性别、身份的问题都在她们的质疑、批判的范围之内。这个阶段的女性主义也被称做“激进女性主义”。女性主义运动从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学说、解构主义、符号学等理论那里寻求话语资源,主要代表人物有米利特、克里丝蒂娃等。她们竭力颠覆传统的父权制社会和男性话语权威,解构“阳具中心主义”的神话。女性主义批评关注文学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常常注意勘察女性的经历和经验在男女作家那里究竟得到了怎样的表现,倡导一种以性别经验为基础的写作。激进女性主义的强调重心转向了生殖的政治,女性的“体验”、性的“差异”,并引发了西方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性革命。

小说《占有》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叙述的。作者对女性主义的关注是这部小说的一个重点。

作为一名女权主义者,拜厄特自然会受到前面提到的女性主义思想的影响,强调女性应有的独立性,而不是作为男性的“他者”而存在。正如有人所说的:“拜厄特对女权主义和争取妇女自由特别感兴趣……认为女人们要将性和日常生活分隔开来,要区别情人和朋友……她还认为一个人想要与另一个人的精神和肉体融为一体的想法是荒谬的。”蒋显文:《占有》前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vi页。这一点在小说中也有体现。比如书中有一个重要符号,神话长诗《梅卢西娜》(这是拜厄特借拉摩特之手歌颂女性生命和力量的创作)描述了半人半蛇的女神梅卢西娜。她极具权威性,能知世事始末;她在水边以蛇身出现,象征着一个雌雄同体的完整形象,一个能为自己创造生命意义而无需外界帮助的形象。

然而,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女作者,拜厄特在《占有》中没有过多地表达女性主义的不满,也没有停留在单纯地批判男性中心主义,或重建女性的话语模式之上,而是对女权主义作了较为深入的反思,对实现两性和谐及平等交流进行了更多的思考,从而传达出诸多不同于上述引文的信息。这也是本文所要分析的重点。

书中的女主人公之一莫德博士(Dr。Maud Bailey)年轻貌美,她的工作是从女权主义的视角去专门研究一位19世纪的女诗人拉摩特(Christabel LaMotte)。莫德独立、冷漠而常带傲慢。虽然已是研究拉摩特的专家,可是在充满嫉妒的学术同仁之间,她的成功却很容易被刻意看成是凭借姿色所得,甚至她本人也会被戏称为“洋娃娃”。在20世纪中后期“性解放”的大背景下,莫德实践着性和感情应当分离的观念。她既和另一位女权主义学者有同性恋的互慰行为,又有异性性伴侣,但是在这一副标准的后现代女权主义者的做派之下,莫德内心深处却隐藏着空虚和不安,还有连她自己也难以言明的渴望,正如她那总是严密包裹在头巾之下的美丽金发。

这种空虚、不安和隐隐的渴望是透过一个在书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即“白色的床”(a white bed)逐渐向读者传达出来的。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莫德结识了一位年轻的男性学者弗格斯(Fergus)并和他有了一段交往。这种缺乏真爱而仅仅基于生理需求的性伙伴关系,加剧并凸显了她内心深处的空虚和不安,也令她对欲望本身产生了厌倦(“……desire lies on the other side of repugnance”[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63页。),甚至在和弗格斯结束这样的关系之后,只要见到、听到或联想到他,仍会使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尴尬的画面:“一张宽大、凌乱、带有污迹的床,床单被蹂躏得遍布折皱,像被鞭子抽打过的鸡蛋白(a huge,unmade,stained and rumpled bed,its sheets pulled into standing peaks here and there,like the surface of whipped egg-white)”[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63页。“……像肮脏的雪”(“……like dirty snow”[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155页。)。类似的对被污染了的“白色的床”这一意象的描写在书中多次出现,强烈暗示着空虚的性在莫德内心深处留下了鬼魅般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她对这种放纵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潜意识里的厌恶。

书中的男主人公罗兰特(Roland)也是一位年轻学者,他专门研究与拉摩特同时代的一位重要诗人伦道夫·亨利·阿舍(Randolph Henry Ash)。罗兰特文弱而腼腆、清贫而执著,他和同居女友瓦尔之间问题重重。除了共同负担生活费用和性,他们之间便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也根本不存在爱情(“He took hold of her。It was will and calculation,not desire”[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140页。)。罗兰特有时会幻想独自睡在洁白的床上,摆脱了这样死气沉沉让他产生窒息感、不洁感的生活(“If there had been more than one bed in the flat he could have used his natural defence,which was self enfolded inattention。He woke now most mornings stiff with keeping himself to the edge of the mattress”[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238页。)、(“—because-I have this vision of the white bed”[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294页。)。

一次偶然的机会,罗兰特发现了阿舍曾经给拉摩特写过的两封激情洋溢的信稿。出于学术敏感和好奇,他决心弄清楚阿舍和拉摩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于是找到了莫德,希望得到她的帮助来查寻两位诗人之间的秘密。起初,莫德对罗兰特的态度谈不上友好。这主要是由于她对诗人阿舍存在偏见,称他写过“nasty anti-feminist poem”[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48页。这种对阿舍的敌意似乎也殃及了罗兰特。而罗兰特心中对女权主义的那一套也不以为然,但他却只能隐而不发。尽管如此,莫德还是对罗兰特的发现颇有兴趣,同意和他一起调查。她先让罗兰特阅读了保存在她的研究中心的拉摩特当年志同道合的好友布兰奇·格洛弗小姐(Blanche Glover)的日记,又和他一起到拉摩特当年居住的塔楼里,在她房中的木偶席子底下的一个洞里找到了拉摩特保存下来的她和阿舍当年的信件,从而揭开了阿舍和拉摩特之间一段鲜为人知的罗曼史。

伦道夫·亨利·阿舍是19世纪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一个杰出的诗人,他不信仰宗教,热爱科学,想探索生命的起源该角色的这些特征和英国历史上的真实诗人罗伯特·勃朗宁带有明显相似性。此外,拜厄特在书中假借阿舍之手创作的大幅诗作也极具勃朗宁风格。阿舍和妻子艾伦(Ellen)婚后40多年过着平静、和睦的生活。可是这表面波澜不惊堪称模范的婚姻生活并不完美,甚至还隐含着深深的遗憾。由于对阿舍的宗教态度不甚满意以及父亲的不赞同,艾伦没有在风华正茂的年龄与阿舍结合。当她的两个妹妹都走在她前面幸福地结了婚时,艾伦感觉自己境况窘迫,遂与阿舍结婚。那时,阿舍已苦苦等待了16年,时年34岁,艾伦36岁。激情不再的年龄加之宗教、时代等因素使艾伦对性心生恐惧和排斥(“She had never spoken of it to anyone,not even to Randolph……precisely not to Randolph……An attempt。A hand not pushed away,the locked gateway,the panic,the wimpering flight。Not once,but over and over and over。When did he began to know that however gentle he was,however patient,it was no good,it would never be any good……The eagerness,the terrible love,with which she had made it up to him,his abstinence,making him a thousand small comforts,cakes and tidbits。She became his slave”[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498~499页。)。对于阿舍经常兴致勃勃地念诵诗文给她听的做法,艾伦在日记里记下了自己的真实感受:“I can never say enough in praise of Randolph’s unvarying goodness and forbearance with my feebleness and inadequacies。”[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128页。由此可见,阿舍和艾伦缺少爱人间正常的性的亲密和谐,而柏拉图式的情感交流也未能有效地消弭这种不和谐。当艾伦回首往事之时,她感叹道:“二十四岁的妙龄女子实不该等到芳华已尽的三十六岁再嫁人(A young girl of twenty four should not be made to wait for marriage until she is thirty six and her flowering is over)。”[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499页。

在遇到拉摩特之前,阿舍在这没有多少实质内容的、伪善的婚姻中已经度过了11年。他们是在和一个评论家朋友共进晚餐时相识的。拉摩特的诗人名气不如阿舍,她的主要作品是神话长诗《梅卢西娜》。拉摩特原本和好友布兰奇·格洛弗有着共同的理想和抱负,无心世俗婚恋。与阿舍相识之后,两人都被对方的精神气质和见识所吸引。后来阿舍主动写信给拉摩特,他们通过书信谈论诗歌、人生、信仰等话题。飞鸿频频,点燃了两位诗人的灵魂。阿舍最终启迪并打开了拉摩特的心扉,他们共同找到了有生命的爱情。他们先是在公园约会,进而发展到去约克郡旅游,在那里度过了他们的“蜜月”。

然而,拉摩特知道,在她那个时代,虽然宗教信仰在一点点地丧失,人们的观念仍很陈旧,社会对他们仍有着极大的压力,因此他们的爱情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她和阿舍约定分手后他们的爱情也就此止步,永不再回头。后来,拉摩特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躲避英国社会的压力,她只身到了法国布列塔尼的亲戚家,悄悄生下了一个女孩。他把孩子送回英国交由姐姐索菲娅抚养,成了索菲娅的女儿。此后30多年,拉摩特一直居住在姐姐家里,每天眼见自己的孩子,却不能相认。她独自一人默默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自始至终保持着对阿舍的一腔深情。而阿舍也没有一天不在渴望知道她和孩子的消息,并为此饱受煎熬。由于艾伦从中作梗,阿舍临终时也没能收到拉摩特写来的告白之信。

阿舍和拉摩特的故事主要是以书信体和日记体的形式出现在书中的,作者拜厄特假借两位诗人之手创作了许多诗歌和神化故事穿插其中,使他们之间的爱情呈现出扑朔迷离的浪漫色彩。

罗兰特和莫德是秘密展开他们的调查的。罗兰特隐瞒了敏感的女友瓦尔,莫德也竭力回避其他学术同仁的怀疑与试探。当调查一点点接近历史的真相时,罗兰特和莫德似乎也正一步步远离现实生活——他们原本就渴望逃避的生活。

经过一起细细温读拉摩特和阿舍的信稿和诗篇,莫德和罗兰特这两位年轻的学者渐渐加深了了解,他们的心灵慢慢贴近,并由衷地生出爱意。两位昔日诗人之间纯真的情怀和深沉的灵魂交流深深打动了他们,他们意识到自己身处的是一个情感匮乏的时代。这种领悟正是他们超越自身和时代的开始。在结伴重游当年拉摩特和阿舍相依相伴的秘密旅程时,罗兰特和莫德同行分宿,感受着客栈里洁白的床带给他们的轻松——一种摆脱了欲望纠缠的轻松,并且终于把这种感觉讲了出来:

“Sometimes I feel,”said Roland carefully,“that the best state is to be without desire。When I really look at myself-……At my life,at the way it is-what I really want is to-to have nothing。An empty clean bed。I have this image of a clean empty bed in a clean empty room,where nothing is asked or to be asked。Some of that is to do with-my personal circumstances。But some of it’s general,I think。”

“I know what you mean。No,that’s a feeble thing to say。It’s a much more powerful coincidence than that。That’s what I think about,when I’m alone。How good it would be to have nothing。How good it would be to desire nothing。And the same image。An empty bed in an empty room。White。”

“White。”[英]A。S。拜厄特:《占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第290页。

情感的贴近使他们的调查之旅带上了一层蜜月色彩,对“洁白的床”的同样渴望却使得他们一直保持着自然的距离,谁都没有跨越雷池一步。这种对欲望的理性把握升华了感情,并最终引领他们实现了精神与肉体的和谐统一。

小说中多次暗示了两对主人公的同一性。如,写罗兰特和莫德“步伐一致”,写阿舍和拉摩特“步履和谐”;罗兰特把莫德看成“受折磨的豌豆公主”,阿舍则觉得拉摩特睡的褥子“隔开了公主和豌豆”;就连名字,“Maud”和“LaMotte”,“Roland”和“Randolph”,也带有明显的相似性。作者拜厄特在小说第十五章描写主人公的约克郡之旅时,没有点明人物是现实中的莫德和罗兰特,还是昔日诗人阿舍和拉摩特,而是采用了“他们”、“他”、“她”、“这个男人”、“这个女人”这样的模糊人称,造成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这些似乎都暗示了两对主人公本来就是一对,作者着力想表现的并不是某对男女,而是一种人类历史上动态发展的两性之间的和谐问题。对历史的追问使莫德和罗兰特从阿舍和拉摩特身上获得了理解、尊重和爱等现实无法给予他们的情感力量。对“洁白的床”的渴望帮他们完成了精神洗礼,实现了欲望的纯洁化。同时,莫德和罗兰特的结合削减了拉摩特和阿舍之间的悲剧色彩。

作品的戛然而止为我们留下了许多要思索的东西,两性之间的隔膜永远存在,但那张“洁白的床”的梦想确实是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所渴望要实现的目标。当然,这张所谓的“洁白的床”既不是禁欲主义式的“洁白”,更不能被放纵主义的肉欲所玷污,它表征的只是男性、女性和谐相处、平等交流的梦想。当这种男性与女性、灵与肉的和谐到来之际,就消解了任何性别中心主义所设立出来的藩篱。

参考文献:

[1][英]A。S。拜厄特,占有[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2]王佐良,等,英国19世纪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3]王佐良,等,英国20世纪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4]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5]塞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