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很有钱,但在村里却抬不起头来。
这不怪老刘,这怪老刘的儿子阿刚。这几年老刘做服装生意赚了钱,用老刘的话说,赚了钱又做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儿子。然而,阿刚这小子偏偏就不好好念书,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唱歌,偏偏他的歌也唱得很好,那略带沙哑的磁性音质很中听。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了一把破吉他,就那样学着自弹自唱,居然还像模像样。每逢学校有文艺演出,就是阿刚出风头的时候,他那声情并茂的演唱总会赢来经久不息的掌声。
可是阿刚文化成绩却越来越差,高考时连专科线也没达到。阿刚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了。
老西没钱,可是老西却抬头走路。
这得归功于老西的儿子阿阳。阿阳与阿刚同一年参加高考。巧到是阿阳偏偏也喜欢唱歌,而阿阳的文化成绩却很好,阿阳轻而易举地考上了省城的音乐学院。
村里人把阿阳和阿刚一对比,得出结论是:老刘会赚钱但教子不严,老西穷点但教子有方。每逢村里人谈起阿阳是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时,老刘就会耷拉着脑袋,像欠了别人的钱似的默不作声,老西却眉开眼笑头昂得高高的。当阿阳把那大红的烫金的录取通知书递到老西手上时,老西兴奋得像个孩子,连额上的皱纹里盛满的也是笑意。可是当看到那随通知书一起寄来的“入学须知”时,老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入学须知”上写得清清楚楚:学杂费及其他费用一共21000元。老西明白,这还不包括生活费,要包括生活费在内每年至少要得3万多元。
晚上,老西和老伴盘算开了,老两口农忙种田农闲卖工,每年也只有15000多元,就算不吃不喝全给了儿子,也还差一半。以前总叮嘱儿子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现在儿子的考过关了,到了该考老子的时候了。老西打定了主意,就算债台高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儿子送进大学。老西和老伴把亲戚朋友都过滤了一遍,敲定了借钱的对象。
总算凑齐了报名的费用。老西和老伴把阿阳风风光光地送进了大学。
老西和老伴每天就像一只陀螺,不停地在家里,田里,工地上旋转。老两口省吃俭用,生病了也硬撑着,老两口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交给了儿子。阿阳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想想儿子大学毕业后说不定就会成为闻名全国的歌唱家时,老西风里来雨里去却不知道什么叫苦。到了阿阳读大四时,为了凑齐学费,老西将耕牛也卖了。
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阿阳大学毕业了,老西曾无数次憧憬的美好日子就要来临了。只等阿阳找到了工作,当上了歌唱家,就可还清几万元债务,一家人过上舒坦的日子。老西在睡梦中也笑醒了。
可是这世上的事偏偏就不尽如人意,很快老西就笑不起来了。阿阳毕业后找工作四处碰壁,他学的是民族唱法,连那些夜总会也只要流行唱法的歌手,他的所学根本没用武之地。
老西急得嘴唇干裂也无济于事。
一直郁闷的老刘,看到阿阳读了一场大学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但看到老西也像自己以前一样耷拉着脑袋时,老刘心里又难受起来,老刘动用关系为阿阳找了一份在乡中学当音乐代课老师的工作,每月工资600元。
阿阳唉声叹气,他想不通,16年的寒窗苦读就是这个结果吗?就这每月600元的工资,猴年马月才能还请欠债啊!
看到阿阳的样子,老刘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阿刚。这几年,这小子也不知在哪里混日子,每年都是空手回家没见赚回一分钱。问他做什么时,他说在外流浪。还说到时会给你们一个天大的惊喜的。
老刘一直在等儿子的天大惊喜,可是今年不仅没见半点惊喜,一年快完了连儿子的踪影也不见。
腊月三十的晚上,老刘和老伴只好冷冷清清地看春晚打发时间。看到电视里那些老面孔在那里扭腰翘臀地演唱时,老刘想到了老西的儿子阿阳,这孩子的歌唱得比电视里的好多了,为什么没人给他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呢?
春晚的节目还在继续。一个歌手出场了,那歌手一亮相,老刘就瞪大了眼睛,那歌手太像自己的儿子阿刚了。接着主持人介绍,现在上场的就是我们的草根歌手阿刚,他在地铁通道里演唱了4年多,今天我们把他请上春晚,他将给我们奉献一曲《春天里》。
阿刚一边弹着吉他,一边深情地演唱……
电视里现场观众听得如醉如痴,电视机前老刘和老伴听得热泪飞扬。直到电视里掌声雷动,阿刚下场了,老两口还沉浸在儿子那优美的歌声中。
第二天村里沸腾了。乡亲们上门恭贺来了,乡政府的领导看望来了,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来了……
阿刚一夜之间红遍了大江南北。
老刘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老西的头却低了下去。老西担心儿子能否承受得住这巨大的反差。
第二天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老西的担心变成了现实:阿阳抱着一把吉他离家出走了,走向了北京的地铁通道……
第四辑 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