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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是一条癞皮狗

好几年没回乡下的老家了。

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很怕回家。乡下的老爸老妈多次打电话要我回去看看,我总是找出一些不怎么成立的理由来推脱,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怕乡下那些善良的父老乡亲对我的称呼。

在我的家乡,孩子出生后,为了好养活,都习惯取一些很难听很低贱的小名。那小名一叫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在乡亲们的头脑中似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本村在外谋生的人,不混出点名堂回乡时大家都会叫你的小名。乡亲们最羡慕的是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只有当你在外混出了个人样,他们才会喊出从电视里学到的一些时髦的称呼。

我在城里的一家食品加工企业上班,混了好多年我还是那个我。一回家乡纯朴的乡亲们就喊我的小名:癞皮狗。我常常怪老爸怎么给我取了一个这么难听的小名,老爸说,他找算命先生算了,说我的八字太硬,小名越难听越无病无灾,所以取了这么个让我闹心几十年的名字。

人生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前不久我们单位实行了机构改革,我很荣幸的被任命为了一个部门经理。这样的好事我岂能不抓住,我当即印制了好多名片,上面用红色的大号宋体字印上了我的头衔:丰烟经理。顺便还将我的手机号印在了上面。然后打电话回去告诉我的老爸老妈,让他们在村子里宣传宣传,就说他们的儿子我不再是癞皮狗,而是堂堂的响当当的“丰经理”。

那天老爸又打电话叫我回家,我特地问他宣传得怎么样了,老爸欣喜的告诉我,放心吧,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已经是大经理了。

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衣锦还乡了。

第二天,我租了一辆黑的士(因为黑的士没有出租车的标志)踏上了回乡的旅程。天气也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情一般阳光灿烂。

我从轿车了走出来时还特意正了正胸前大红的领带。环视了一周,好家伙,乡亲们肯定是听了老爸老妈的宣传,知道他们村里的大经理今天回家,都聚在村口迎接着我呢。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脸红光的村长,他神情激动一把拉住我的手说:“癞……”刚说了一个字马上醒悟了,“不对,是丰经理,大家欢迎我们的丰经理回乡看我们来了”。乡亲们拍起了巴掌。接着又有很多人上来与我握手。我不失时机的掏出一大盒名片见人就发。接到我名片的乡亲们像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放在贴胸的兜里。

这次回乡让我一下子争足了面子,出尽了风头。回到单位后我仍做着我这个经理该做的事,好几天还没有从那种大人物般的沾沾自喜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还是随后接到的父老乡亲们的那些电话,才让我明白了我是谁。

张大爷老伴生病了,来电话叫我这个大经理帮忙找一个熟悉的医生。

刘二叔家的西瓜卖不出去,来电话叫我们单位卖下发给职工降温。

赵伯伯的儿子考重点高中差几分,来电话叫我找校长开个后门。

王三嫂的女儿大学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来电话叫我帮她在单位给安排一下。

……

这些电话最后的一句话几乎一致:你这城里堂堂的大经理,办这点小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懵了。这是小菜一碟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一番思考后,我制定的对策是,不明确拒绝,含糊其辞的往后拖,拖一天算一天,至于拖的结果怎样,我也不知道。

一天,我正在里面的工作间做事。听到外面有如下的一段对话:

“请问,你们的经理在吗?”

“你找哪个经理?”

“你们难道有好几个经理吗?”

“我们这里是豆腐加工公司,有黄豆部,有豆浆部,有给水部,还有豆渣部,我们每个人都是经理。”

“哦,那你们的丰烟经理在那个部?”

“往里走第二间,给水部,他可能正在提水呢。”

我早就听出了是我们的村长的声音。我正想回避他,没想到他已经进门来了。我刚才光着上身提水,此时还是满头大汗。

“村长,你找我,有事吗……”我不好意思的用又黑有脏的毛巾擦汗来掩饰我的窘况。

可能是我身上的汗酸味不好闻,村长吸溜了一下鼻子说:“村里想修一条路,本来想找你拨点款……唉,算了,还是不麻烦你了……”

“我……我……你……”我嗫嚅着,竟结巴起来。

“好了,提你的水去吧,我走了!”村长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后,转身给了我一个后背。

我顿时觉得到脸上辣辣的,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完了”我扔掉毛巾,仰天长叹一声“又不敢回家了……”

毫无疑问,我再回家,我那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们,又会喊我癞皮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