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淳纯
尖尖的鞋尖,高而细的鞋跟,泛着亮光的鞋面,清脆的响声,这是童年时代的我最向往的。我总是希望那双给灰姑娘带来幸福的水晶鞋有一天会带给我幸福。我总喜欢坐在一角,看时髦阿姨从面前走过,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寻思着,将来我也要穿上那样的鞋,跟要比她的还高。一次在隔壁玩“躲猫猫”,不知怎么找到了隔壁阿姨的高跟鞋,兴高采烈地穿上,站起来,缓缓迈出“笃笃”声,那一刻心中涌起的不是普通孩童的兴奋,觉得自己有了成熟女人的韵味,直至在同伴“快脱下,你会把它穿坏的”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脱下。
回家后,我硬缠着妈妈,要她为她自己买一双高跟鞋。我的目的仅是为了能在家中看到它,为了能拥有一个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妈妈。这无端的要求从五岁小孩口中提出,着实让妈妈哭笑不得,她无法明白一个五岁小女孩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妈妈不爱穿。”直至长大,我才明白,家族的遗传使我们不用高跟鞋就已在身高上胜人一筹。妈妈170米的个子已经鹤立鸡群,若再穿上高跟鞋,小镇上真的要无人敢问津了。
我一直以为女人的生活若没有了高跟鞋将是不完整的,就像我毫无道理地认为绅士必须有烟斗、拐杖与之相配。小时候,我总为妈妈没有高跟鞋而耿耿于怀。盼望着妈妈能化着淡妆,穿着长裙,踏着高跟鞋向我款款而来,而后是我兴奋地大叫:“妈妈——”以每秒播放十五格的速度扑入她的怀抱,她将我抱起,轻轻亲吻我的脸颊。这样的慢镜头画面不知在我儿时的脑海中浮现了多少次,但生活中妈妈总是很朴素:一年四季,清一色的灰、蓝长裤,素面朝天,顶多在清晨用一点伯伯从国外带回来的“夏士莲”雪花膏,以至于现在我一用“夏士莲”就感觉妈妈在身边。
还有一位始终让我难以忘怀的幼儿园的陈老师。之所以给我那么深的印象,倒不是她待我多么和蔼可亲,而是她有一双跟极高的、有生命的黑色皮靴。在今天我可能会怀疑它的实用性与稳定性,但在当时,我对它的美丽是毫不怀疑的。老师穿上它,我就站在角落里定定地看,我觉得靴子也在看着我。我不敢上前,生怕老师察觉我有些唐突的举动。或许正是那一段距离,神秘的黑色深深吸引了我。我对黑色始终有着复杂的情愫,我至今清晰地记着,冬日暖暖的午后,老师斜斜地靠在教室前的栏杆上,教室的玻璃窗恰是一面天然的镜子、美丽的老师将长长的马尾盘了又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只黑色的皮靴后跟插入栏杆缝隙,挂住脚。
幼儿园的午睡我是从来睡不着的,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一个女孩的背影:蝴蝶发卡夹住几丝就要飘走的黑色的长发,轻柔洁白的长裙没及膝下,白色的高跟鞋在古镇的青石板上“笃笃”作响,我不知她是谁,但希望她就是我。
我像爱着布娃娃一样爱着高跟鞋,自始至终觉得它是有生命的。一次岚岚妈向妈妈诉苦,说去一个没有公交车的地方,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无奈鞋跟大高,走出了血泡,后来狠狠心,到路边的鞋摊上把后跟锯掉了。当时我心中隐隐作痛,这么一双纤弱的鞋已经不起长途跋涉,更何况是断腿截肢呢?一直觉得岚岚妈妈好残忍,心里对她总有微微的恐惧。一只高跟鞋应当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可倒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上,和着华尔兹舞曲,翩然起舞,时而藏入转起的大裙摆下,时而又与底下另一只高跟鞋相吻,就这样与另两位神秘的黑色伴侣舞至天明。我喜欢舞蹈时的高跟鞋,既有热情奔放的拉丁激情,又有活力四射的西班牙风味,时而激烈,时而舒缓,永远不变的是那份和谐与默契。
如今的街头不再流行那种尖头细跟的高跟鞋了,取而代之的是鞋底厚得可怕的松糕鞋。已经高三的我对鞋子常是信手拈来,对头发也是草草了事,没能成为一个精致的女孩儿。那小小的高跟鞋是我对美最初的渴望,美就是高跟鞋。曾经梦想着长大要拥有好多好多高跟鞋的我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高高的个子;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感觉:无奈。女孩子难道非得娇小玲珑才配得上拥有一双同样娇小玲珑的高跟鞋吗?我是否永不能过上拥有高跟鞋的完整女人的生活呢?我该如何继续自己与高跟鞋的故事呢?十八岁的我又开始了思考。
永远保存着对高跟鞋的渴望,永远感谢它带给我对美的最初感觉,永远不能忘却,一个小小的女孩对着一双玲珑的高跟鞋出神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