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软软的风吹过,落下几点微雨打着梅枝,雪雁忙为黛玉撑起了江南的油纸小伞,透亮的油纸薄如膜,上面碧柳如丝,紫燕掠波,柳丝中一角白墙黛瓦,烟雾轻笼,午夜梦回中的江南美景,人如玉,眼如水,一点巧笑溢于唇边,竟是清丽无双,温润如诗。
黛玉极爱梅之冰糖葫芦,是以瞧见青梅累累,不觉可爱地吞了吞口水,眼里闪着清清的波光,挪步近前,探手摘下一粒青梅,咬下去,酸得眼泪都要滴出来了,涩涩的味道十分清苦,将小脸皱成了一粒白嫩嫩的小包子,叫道:“好酸啊!”
逗得身边众人掩口轻笑,那酸梅,看着都酸,更何况吃下去?
江南的梅子酸酸甜甜,满口清香,北方的梅树只可赏玩,不可吃梅也。
水土不一样,自然江南的梅子在北方结不得,入口只会苦涩,难以下咽。
黛玉却偏偏和青梅杠上了,口内的酸涩之味尚未散去,便伸手推动着梅树,一株推一下,下一株推两下,不多时,各树的青梅簌簌而落,在松软的地上打出一个个的小孔,脏得滚入了泥泞之中,可怜兮兮的好像在抱怨黛玉坏,摇落了它们却不接着。
“咦?”黛玉穿过雨幕,又往前走,却忽而轻轻惊了一下,止住在风雨中舞动的春衫,定定地看着地上一个土丘。
以往积雪皑皑,四面银装素裹,她并没有在意到梅林深处竟有土丘,如今春暖花开,积雪融化,土丘竟是格外明显,青草茸茸。
小小的汉白玉碑光滑如镜,竟没有一个字迹,只是雕刻了一朵朵绿萼梅,染得萼绿花白。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此非天之尽,地之头,为何竟有香丘一抔?
香丘之中,又是掩埋了何等艳骨?
不知为何,黛玉心中竟是生出一丝隐约的亲切之意,不免蹲下身子,素手拔去香丘青草。
雪雁忙轻斥道:“姑娘仔细着草叶儿割破了手心,若是果然想尽心,吩咐人收拾便是了!”
一面替黛玉打着雨伞,一面却拉黛玉起来,不肯让她劳碌着,做这些事情。
黛玉吐了吐粉色香舌,道:“如今雪雁越发成了第二个王嬷嬷了。”
春纤取出手帕给黛玉擦拭着手上的草汁与污泥,也略略带了些责备道:“姑娘太随性了!”
黛玉假装没看到,回头凝望了香丘一会儿,轻叹道:“这里,必定是一个奇女子!”
提裙凌波踏水,黛玉走到远处的几株杏花畔,折下了两三枝洁白如玉的杏花,用手帕包好下端,回过身,放在了香丘汉白玉碑前,轻声道:“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不过,葬身于如此雅致之所,又一块无字碑,一抔黄土埋卿骨,也必定是一生传奇。”
微微有些叹息,细微的声音穿透雨幕,也震得枝头杏花坠落,有着令人心碎的芬芳。
“杏花三两枝,聊表我之心意罢了!”黛玉凝望着香丘,看着杏花似在雨幕中凝笑。
雪雁等人见到黛玉这样痴,心底不觉暗暗好笑,劝道:“咱们去德馨楼罢,婉郡主必定是去哪里大快朵颐去了。”
黛玉飘忽转身,一步一个脚印儿,印在泥地上,似绽放出朵朵花瓣。
春风起,忽而卷起汉白玉碑前的杏花枝,柔和的风如无形的手,将花瓣撕裂在空中,似朵朵白蝶飘舞,蹁跹出最最绚丽的光彩!
一道紫影若隐若现,手中的碎玉莹然滴泪。
到了德馨楼,却没见到小婉,黛玉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小婉最爱吃德馨楼的美酒佳肴,怎么还不见她过来?”黛玉忧心忡忡地问道。
李婆忙笑道:“婉姑娘功夫好得很,人又顽皮,出去也带了不少侍卫,只怕不碍的。”
黛玉低头思索了一忽儿,抬头道:“李婆,你带着几个人,穿着街头巷尾,去找找小婉,下着雨,她一个姑娘家,不过带着几个侍卫,能跑多少地方?竟是赶紧找到她才是,可别还没等到若凡,倒是小婉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
李婆脸上有一丝踌躇之色,道:“奴婢们听着将军的意思,是不得离开姑娘的。”
黛玉轻笑道:“瞧你们,我在这里又不会丢,留下飞翎飞鹰两个陪着我就是了。李婆你与春纤带几个人,王嬷嬷,你和雪雁也带几个人,趁早儿将小婉找回来才是正经。”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她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情似的。
她极爱小婉秉性,也真心当她是姐妹,并不想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然对暮霭或者南安王府也不好交代。
李婆与王嬷嬷都是有些迟疑,很是不想离开黛玉身边,黛玉脸色一板,道:“难不成竟是要一堆人服侍着我,却让小婉丢了不成?做人虽说不能太过为他人着想,却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若是我好好儿的,小婉不见了,我一辈子也原谅不了自己!”
见到黛玉俏脸生恼,李婆与王嬷嬷也不敢怠慢,只得带人去找小婉。
时间在指缝间流淌,风止,雨歇,出去的人,也没一个回来告诉自己小婉平安。
黛玉心里的忧虑加深,瞧着天色渐暗,也不好再德馨楼里久待,只得吩咐飞翎道:“我们暂且先回别业,吩咐掌柜的一声,等到咱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让他们径自回家去。”
飞翎答应了一声,便先下去结账,顺便吩咐黛玉的意思。
飞鹰替黛玉披上一件白底滚印紫樱花的夹披风,扶着她款款出了雅间,逶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