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连她都不知道,可是惜春记得这样清楚,连哪一本书哪几句话她都记得毫无错误,可见她心中的痕迹有多深刻。
贾府,果然是污秽之地啊。
偏偏,他们都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的。
能出淤泥而不染,最好。
可是也有探春宝钗之流,皆已权势为终生之青云志。
惜春已经泪如雨下,哽咽道:“他们都说,敬老爷早就出家去了,太太哪里还能老蚌生珠,再说了,死人又怎么能生孩子?是呀,林姐姐,你我都没见过太太,她早就死了很多年了啊,敬老爷出家二十几年,哪里生我呢?其实,其实,他们都说,我是大哥哥和蓉儿媳妇生的,只不过是瞒天过海罢了。”
黛玉叹息出声,将她搂在怀里劝慰道:“好妹妹。”
原来啊,竟是这样的事情。
无风不起浪,为什么这样的话却传到了惜春耳中呢?
倘若惜春果然是贾珍与秦可卿所生的话,也就可明白了,贾母为何扣押惜春为人质。一则她是贾珍的女儿,二则,她是公主的女儿,太后不得不忌讳。
谁能想到,事情急转而下,竟是这样的结果。
黛玉的心沉甸甸的,事情,还要再查清下去吗?
那查下去,还会牵扯出多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算着年纪儿,若是秦可卿所生,惜春年纪还应小一两岁才是。
黛玉眼底掠过一抹阴影,贾府既然能将元春的年纪改得小一些儿,自然也能将惜春的年纪改得大一些儿,怪道自己初至贾府的时候,怎么都觉得惜春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她的确是比所谓的年龄显得更稚嫩些儿。
软语轻声劝慰了惜春一番,惜春方渐渐止住哭泣,哽咽道:“林姐姐,你说,那样的地方,谁还能住下去呢?姐姐和贾府没瓜葛是最好不过的了,偏生又带我过来,我就不信那老太太不来啰唣姐姐的。”
黛玉搂着她,眸色清澈,淡淡地道:“好妹妹,不怕的。”
小小的贾府啊,瞒天过海之事,确实是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这一件一件的事情,环环相扣,一揭开那层荣华富贵的光环,底下竟是如此肮脏不堪,怪不得,人家说,贾府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再没干净之地。
心中不自禁地为惜春感到心疼,这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
她是冷,是无情,可是她却是在保护自己,唯独对事务无情,才不会伤心。
但愿,所有的事情,尽快有一个了结。
她需要的不是荣华富贵,她需要的,是清朗朗的天空,一身的清白。
“夫人,木公子来了呢,要见姑娘。”雪雁在门外通报道。
这些日子,门口的贩夫走卒愈加多了三四成,饶是雪雁极爽利精明,也心里有些儿害怕,这些人啊,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呢!
黛玉听了,忙道:“快请到客厅里去,就说我这就过去。”
伸手扶着惜春的肩头,黛玉柔声道:“好妹妹,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惜春点点头,看着黛玉从容不迫地更衣梳妆,便知道来人必定不凡。
举步跨到客厅中,却见暮霭笑吟吟地坐在首座上,下首却坐着一个青衣青年,一张清癯俊秀的面孔,眸子精光闪烁,唯独那眉宇间,却蕴含着无限灵秀之气,举手投足之间,更洒落一种不俗的风华来。
黛玉愕然止步,只觉得眼前青年如此熟悉。
隐隐约约,血脉之中有一种激动和亲切,翻江倒海地奔腾而出。
“爹爹?哥哥?”黛玉双腿一酸,竟是使不上力气迈步,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雾蒙蒙的,瞧不清眼前的景物,可是那与父亲仿佛的模样却如此清晰。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已经将她揽在怀里,不同于父亲江南口音的温润缓缓吐出:“玉儿,哥哥终于见到你了。哥哥的好妹妹!好妹妹!”
吐出这句话,这样七尺昂藏的男儿,竟也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种激动,这种亲切,这种血浓于水的感觉,骗不了人的!骗不了的!
黛玉反手抱着他半个腰,呜咽道:“哥哥!哥哥!你是我哥哥啊!”
他身上,有着小时候父亲的味道,这样的熟悉与遥远。
遥远的记忆啊,可是影子却是这样鲜活。
抱着哥哥,感受着多年不曾拥有过的亲情,黛玉哭得像个小娃娃。
贾珠替黛玉拭去脸上的泪,怜爱地道:“我看着你哭了多年,没想到,这一回见面,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哭个不停不休。”
黛玉仰脸,有些诧异地道:“哥哥见过我?”
她没有见到过哥哥啊!
贾珠点头道:“我看着你在贾府长大,怎么能没见过你呢?”
贾府,阻断了他们二十几年的团圆,这一笔仇恨,他要一点一点收回来!
黛玉忍不住将小脸在他身上蹭了蹭,道:“哥哥叫什么名字?”
哥哥是姓林,不姓贾,她要知道哥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叫林青珏,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黛是画眉之墨,青黑色。我是哥哥,用青最好,珏,不也是玉么?”林青珏含笑道,明白妹妹的意思。
黛玉嚼着哥哥的名字,笑道:“哥哥的名字很好听呢!”
林青珏拉着黛玉坐下,才缓缓地道:“哥哥来找你,是想收局。”
是时候了。
黛玉眸色轻轻流转,喜悦在心底荡漾,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