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一说,黛玉倒是更好奇了起来,言语有些俏皮地笑道:“那我倒是想听听有什么诗社集市了。”
那青年忙笑道:“外地人岂知本地规矩?春有新兰、桃花、牡丹三社,夏有芍药、芭蕉、荷花三市,秋有丹桂飘香、海棠晚丽二会,冬有腊梅花会;余者正月花灯会、二月花朝宴、三月清明市、四月践花席、五月龙舟赛、六月观音进香、七月梧桐栖凤、八月中秋赏月、九月重阳登高,更别提还有许多才子佳人大大小小的诗会词社了。不过最出彩的却是花朝节,可惜两位错过了。”
“今年错过了,明年还有呢!”徐若凡淡淡地道,俊气的脸上微微有些泛黑,不喜旁人对他娘子长篇大论,况且眼前这个人,倒是有几分面善。
那青年一怔,随即笑道:“公子说得极是,倒是小生糊涂了。”
黛玉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儿,又笑问道:“为何花朝节最出色?可有什么趣闻儿没有?如今可有什么好去处,让我们这两个外乡人去长长见识?”
“夫人问小生,可是问对了!”
那青年击掌笑道:“花朝节是百花的生日,试问哪一个女孩子家不喜爱?自是最热闹得紧了。如今虽没花朝节,倒是前头太湖畔百花洲有个芭蕉市,今年却多了个极清秀的少年,写得一手好诗,登门求诗词的人多不胜数。”
说着也不管他卖书画的摊子,却踱步长声吟道:“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徐若凡只觉得耳熟,黛玉却神色怔忡不定,失声道:“这是谁作的?”
何以当年柳絮填词,竟会流传至江南?被传为他人所作?
“原来夫人也是识货之人,倒是识得这首小词缠绵悲凄,妩媚清致。”那青年见到黛玉虽戴面纱,却大为失色,心中很是得意,道:“那少年还作得极多好诗词呢,尤其是‘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最为风流别致。”
黛玉已不耐烦多听,只是又问道:“那少年在太湖畔的百花洲?”
心中却是揣测不已,能作出这些诗词来,必定是曾在大观园中相处之人,一个极清秀的少年,莫非竟是落船失踪的贾宝玉?
可是,天底下果然有这般巧合的事情么?
那青年点点头,眼里对绝妙好词也是一脸狂热,道:“可不是在那里!”
一面赞叹,一面又道:“小生虽是书香世家,只怕也不及那少年锦绣满心。”
徐若凡沉吟片刻,拉着黛玉的手道:“既然你想去,我带你过去。”
初时听到柳絮词他只绝耳熟却并未想起,可是那句绝代风流的百海棠诗他却是刻骨铭心,不管那少年是谁,总归与大观园脱不开的瓜葛。
黛玉略略有些儿踌躇,道:“若是宝玉也还罢了,总归兄妹一场,也好让外祖母与紫鹃放心些。只是若是旁人,我又不喜见面,省得生是非。”
徐若凡手上一紧,淡笑道:“他明我们暗,见与不见,取决于你我。”
心似明镜台,颇为谅解黛玉对贾母残存的一缕孝心,因此说完便对那青年拱手笑道:“兄台口中所言的少年,只怕是在下娘子的故人,若是兄台闲暇,能否为在下指路?”
那青年面色尴尬,正欲答话,就听到清鸾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道:“该死的,你在我们将军夫人跟前胡言乱语什么?”
手里还抱着新买的一把油纸伞,雨丝纷乱,青丝湿额,显然极是匆忙。
黛玉奇道:“清鸾你认得他?”
清鸾细细地打起了油纸伞,微雨后的蔷薇悄然绽放,撇嘴道:“谁认得他呢?我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可不认得这位京城中远至姑苏定居的权贵公子。”
语音娇柔,可是怨气甚重,虽然否认,可依然是认得之人。
果然那青年已经道:“清鸾,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怎谈不认得?”
黛玉微微一愕,清鸾却面红似火,怒道:“谁是你媳妇儿,可别胡说八道!”
那青年目光滴溜溜一转,对徐若凡与黛玉凄凄然然地道:“夫人可瞧见了,小媳妇儿不认账,小生也算是才貌俱全,可如今偏偏夫身未明呢!”
黛玉不禁“扑哧”一笑,瞧这形状,倒是一对欢喜冤家。
只听清鸾啐了一口,道:“在夫人跟前装什么?仔细栽了跟头磕了牙!”
说着对黛玉道:“他是陈也俊,家中原是京官儿,和我没半分干系的。”
陈也俊却嚷道:“何尝没干系的?你我原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干系可是大着呢!”
黛玉闻言,打量了那青年几眼,方想起秦可卿丧礼后宝玉曾提起过有极多的王孙公子来吊唁,其中有卫若兰冯紫英陈也俊,想必说的就是他了。
想通此关节,黛玉忙问道:“陈公子方才说的少年,可是我表兄贾宝玉?”
若是陈也俊,理应识得宝玉才是,也更好打探了。
果然那陈也俊颔首道:“正是贾世兄。”
黛玉面色怔然。
如今自己已是徐家妇,而宝玉,也早就有了紫鹃,乃至于未出世的孩子,失踪至今,谁也没有想到,如今却会在姑苏,这块自己的家乡再见面。
船沉人亡极多,他也必定经历了一番事情,方流落至此罢?
昔日的公子哥儿,至今又是依靠什么谋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