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拨弄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神态幽娴,款然而笑:“虽然老爷不管里头的事儿,可是,老爷就是一家之主,出嫁从夫,太太可别忘了三从四德了。”
一句话堵得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阴沉,冷冷地道:“那就跟我到老太太跟前去理论,瞧瞧老太太是答应你管家呢,还是让我管家!”
赵姨娘静静听完,回眸看着王夫人脸上的阴沉之色,吃吃一笑,笑得花枝乱颤,晨光洒落,竟宛如贵妇,道:“莫非太太竟是病糊涂了?连个道理也不讲了?老太太虽然是一家之长者,可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三从也。老太太莫不是还要干涉儿子房里管家的事情不成?”
王夫人虽然有杀伐决断之才,却没有凤姐探春之谋略,也因此时常为旁人言语所左右,以至于进门三十来年了,依然屈居贾母之下,今日不过几句话,却被赵姨娘点明,贾母本就不该有管家之德才。
王夫人一时之间,竟没有言语反对,只觉得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心里堵得慌,便怒对周瑞家的道:“还愣着做什么?如今姨娘可是飞上了枝头当凤凰,还不得把对牌交给她,也都给我老实伺候着!”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恼羞成怒,不敢言语,忙将对牌账册交给赵姨娘。
赵姨娘嫣然一笑,轻柔婉转地道:“竟是多谢太太了,太太只管好生养病,家里的事情很不用太太操心,赶明儿太太只怕还得沾着我那环儿的光,还得环儿披麻戴孝送太太入土呢!”
目光流转,如春光照波浪,隐隐有着三分阴冷之色。
王夫人登时气得站起身,颤抖着手指着她道:“下作的混账老婆,竟敢在我跟前诅咒我宝玉不得回来,这就跟我去见老太太去!瞧不将你撵了出去!”
赵姨娘提裙走近她,伸手拨开她手指,淡淡地道:“哟!这谁诅咒太太的宝贝疙瘩了?这些丫头婆子哪一个听到我说宝哥儿回不来了?太太耳朵没长得齐全听错了没什么,我可是还要为我环儿有个清明体面的!”
眉梢眼角,尽是喜气,唇边颊上,却是寒意,竟是让王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对于赵姨娘此时,她心里竟有些敬畏之意。
赵姨娘回身坐了上座,小丫鬟机变无双,忙沏了上好的精致新茶来。
端起茶碗,揭开碗盖,闻了闻茶香,赵姨娘缓缓地笑道:“我不过是个姨娘,也就是半个奴才,知道奴才的辛苦,也不用变动什么,只药好好地各司其职,不吃酒赌钱,保得上下安稳,也就是了。”
此言一出,下人自是欢喜,忙一个个紧接着上来回事,竟将王夫人干晾在一旁了。
王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这时,就听到人道:“太太,紫姨娘那里出事儿了!”
王夫人眉头一皱,自从宝玉没了踪迹,宝玉房里的人她也不怎么在意,如今却是极好的下台之时,忙带着人匆匆到了自己院落里的东跨院。
只见紫鹃坐在窗下,依然沉静如水,袭人麝月等人却都是跪在下面。
袭人麝月秋纹等人面上泪痕宛然,形容楚楚可怜,如狂风中一枝娇花柔弱。
紫鹃看到王夫人进来,忙站起身道:“正要去请太太,太太却过来了。”
一面扶着王夫人坐下,一面张罗着茶果,神态款款,毫无扭捏做作之态。
“怎么回事儿?”王夫人一坐下,便冷冷问道。
紫鹃面色一顿,并没有言语,只是轻叹了一声。
袭人急忙跪行到了王夫人跟前,放声痛哭道:“太太,你可要给奴才做主啊,奴才原是冤枉的,哪里敢有异心呢?”
王夫人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得怒喝道:“都给我停住,哭什么劳什子丧?我宝玉还平安无事呢!倒是给你们这些烂蹄子哭得没了消息了!”
这话说得愈加令人好笑,下面的小丫头子都知道她是在赵姨娘跟前吃瘪,一腔子怒火无处发泄,才说出这些竟没瓜葛的话来,只得低头忍住笑。
吓得袭人等人立即住嘴,面色蜡黄,惊恐地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看得直叹气,回头望着紫鹃道:“紫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紫鹃长叹了一声,缓缓地道:“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如今袭人已经从老太太房里的丫头上革下来了,算是太太的人,紫鹃也该求太太的意思。如今宝玉未归,袭人等人年纪又大了,不敢再蹉跎年华,家里人都想求着太太放了出去,可不知道太太的意思是什么。”
闻言,王夫人先是愕然,随即看着袭人低头不语,冷笑了一声,道:“怎么?宝玉才出去不过一两日,就有人见风使舵,想跑了出去巴结高枝儿不成?”语音阴森森的,脸上亦有一层狰狞之意。
袭人忙磕头泣道:“奴婢是太太的人,奴婢怎么敢呢?”
王夫人心中的怒火如同浇了热油一般,滚烫滚烫的,怒声高扬道:“倘若不敢,那在这里闹腾什么?你也是服侍宝玉十多年的人了,竟如此凉薄?”
见到王夫人的狠色,袭人心中霍然一跳,想起王夫人整治下人的狠辣手段,急忙摇头,摇落泪珠无数,呜咽道:“奴婢是太太的人,自然听从太太的吩咐,只是紫姨娘污蔑奴婢有弃主离开的心思,奴婢原是冤枉的。”
王夫人将目光放在紫鹃身上,紫鹃坦然以对,道:“是与不是,太太只管吩咐人查探一番便知,紫鹃一人之话,原当不得百家之言。倘若果然是紫鹃冤枉了袭人,太太只管撵了紫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