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红的刺眼,可并不纯粹,如同艳红里又调了些陈墨,浓稠的化不开,就像夜园对着的那片海。
鲁如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错不开看着那绣屏的眼神,那绣屏分明和建筑、和文初、和似玉,和今晚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
“我会和文初谈谈。”夜然的语气不无抱歉,他没想到事情会横生这么多的枝节。
没错,之所以是他来通知似玉可以做手术的消息,实际上并不全是和平医院院长和他相熟的原因。却是因为在美国提供心源的是他的好朋友,同时也是最欣赏鲁似玉的人:S大美术系树石教授。
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就是这样的玄妙,一连串的巧合、磨合,构成一个个小故事,一个个小故事又串连起来,构成生活。
树石教授的病并不比似玉轻。不过他是血液病,所以并不影响心脏的健康。实际上他早就签了捐献器官遗嘱,得知似玉的情况后,他就一直在做着捐给这个自己最欣赏的门生的检查和准备,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就可以挽救另一个生命。不过捐献的一切情况都是保密的,树石不需要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的纪念他,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能够存活在似玉的身体里,本身就是最好的感谢。检查结果是乐观的,他的各项指标和似玉的都相吻合,他把相关事宜托付给夜然办理,于是就发生了今晚的这一幕。
鲁如花摇了摇头,并没有应夜然的话,要谈什么?忽然觉得有点灰心,有点累。
“要不咱们先回宾馆吧,反正明天还要来夜园看花园和后山的。”盛夏凑上前来说着。
“呃,你们不看了吗?”鲁如花感觉很抱歉,似乎是因为她的私事影响到大家的心情了。
“明早来吧,现在上后山也不安全,外面还下雨呢。”肖青微笑着说,他和盛夏难得对一件事情保持一致。
“走吧走吧。”李大班长也回过味儿来,招呼着同学们开始往慧庐外面走。
夜然目送他们出慧庐,方才跟在后面,他今晚是自己开车,没有司机。
上山容易下山难,陡、湿、滑、弯,这条公路似乎占尽了难走的路的所有特点。不过鲁如花坐的位置不能直接看到那墨黑的海了,她便只有呆呆的看着不断在眼前闪过的山石,车窗开了道小缝,海风咸咸的,裹着淡淡的腥气。
大巴车忽然一个急刹,发出刺耳的噪音停了下来。车里的人由于惯性的原因身体都往前冲着倾斜,几个女生都本能的惊呼起来。
“天啊,怎么了?”
“师傅,开车小心哦。”
“前面出事了!”开车的师傅回头吼了句,又把车靠右停好,打了应急灯,下车察看。
按说这里是盘山路,车子停在这里极不安全。好在这里离夜园不远,这么晚了也不会再有车子上山了,再加上给鲁如花她们开车的是当地的老司机,遇到这种事情一般都会停下来看看,能帮忙的帮忙,能营救的营救。
“你们先不要下车哦,莫乱、莫乱。”师傅下车后不忘记又嘱咐大家。
可车上的人哪坐得住,一听说前面出事了早涌到车前去看,有的还干脆下了车跟上师傅。
鲁如花没来由的心里发慌,早冲到车前了,车子的远光灯开着,透过白灿灿的远光和朦朦的细雨可以清楚的看着山路左侧的铁护栏已经被撞断了几米,路上还有明显车轮急刹急擦过的泥痕。
车子……车祸……掉下山……鲁如花心口发紧,瞬间手脚冰凉,恍惚着就下了车冲向那护栏,刚刚从夜园下山的车子……会不会是……不敢再细想,快滞息了,只想能尽早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鲁如花不知道自己究竟跑的有多快,她听到肖青在喊自己,让自己小心。可还有什么好小心的?看到那断掉护栏的同时鲁如花就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不断的祈求老天不要开这种玩笑,她想也许文初和似玉不是开车来的……可是……不开车根本无法上山……说不定他们已经开过去了,一定是开过去了!鲁如花抢过师傅手里的大电筒朝山下照去。好在下面并不是完全陡峭的悬崖,而只能算是一个相对的斜坡,斜坡上的植被果然已经有损毁的痕迹,参差不齐的零星立着,挡住了大部分视线。鲁如花伸长了胳膊,一脚已踏出了护栏外,电筒光线尽量朝下延伸,另一只胳膊被肖青扯住了:“你小心点,一会儿滑下去了。”
鲁如花顾不上理会肖青的话,她已经看到坡下方的确是有辆小车翻在那里,看不出车型,也看不出里面是不是还有人,雨这会儿忽然大了些,顺着刘海滑到眼里,竟蛰的眼疼。
肖青他们自然也看到那车了,几个男孩子首当其冲的就冲下了护栏,和老师傅一起连滑带跑的朝那车费力的跑去。
本就跟在后面的夜然也停车走了过来,他本打算跟着学生们一起下坡去看看情况,可扭头一瞧站在护栏处的鲁如花,不由的停住了。
阴雨的天气,并没有太清楚的月光。可却仍旧能看清楚鲁如花的脸的轮廓,那张脸已经被雨水湿润了,刘海也贴在前额,脸色白的吓人,冰一样透着寒意。鲁如花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和物,只是目不转睛的看向出了事的车子,夜然不知道她究竟能看清多少,可从她颤抖的嘴唇和身体就只能读出两个字:恐惧。
夜然怔忡间,最先冲到坡底的男生们已经站到了翻倒的车子旁边,小心的撬着车门,好在车子并没有漏油,又是下雨天,应该不会有爆炸的危险。
车门撬开的同时,肖青也看清楚了车里面的人,一共有两个,都已经没了声息。肖青惊呆了,脸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瞬间滑下的泪水,他不自自主的抬起头看向鲁如花的方向,身边的男生已经在讨论要怎么样把车里的人搬出来才好,又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能不能动他们。
“肖青,是……是谁?”鲁如花忽然开口问。
“是他们。”肖青不敢再耽误时间,直接喊出了实话。
是他们……简单的三个字,简单的答案,不做他人想。鲁如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下坡的,好像摔了几跤又被盛夏她们扶起来,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同学们似乎都已经围上来了。车里的人已经被移了出来,平放在坡地上急救。
鲁如花看着这两个自己最熟悉的人,最亲近的人,弯着腰,很想喊、很想哭,可方才开口问话就已经让雨水呛到嗓子,咳的让人感觉窒息。她跪坐在地上,左边躺着的是文初,额角有血流着,伤口大概在头部,眉间紧皱着,身上……好像是没什么血迹,肖青他们七手八给他做着急救,他竟然有了些意识,轻轻的哼了几声,能哼……就没事吧?可似玉没有伤口,也没有一点反应,神态……居然是安详的。
夜然也在,先是探了两个人的鼻息,文初大概是让他放了点心的。可似玉……他的手慢慢的从似玉的鼻端移开,抬眼看向鲁如花,那眼神……
有几个女生已经哭了起来。
鲁如花推开扶着自己的盛夏,挪到似玉身边,手指伸向似玉的脸、鼻端。做这样的动作,并不是鲁如花的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
小的时候,爸妈走的时候她也这样做过,她很明白这样做代表着什么,她很明白倘若手指上没了那似玉在呼吸的时候带来的一点点温度就说明什么。
她亲手探过爸妈的鼻息,现在轮到了似玉。她记得,当探到爸妈的冰凉时,她和似玉互相抱着,嚎啕大哭。
小似玉问她:“姐,爸妈是不是死了?”
她哭着回答:“死了,都死了。”
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有似玉,似玉的身边也有她。现在呢?还会有人再叫她姐吗?还会有个稚嫩的肩膀让自己依靠,对自己说:姐,还有我。
没了,什么都没了?鲁如花木然的扳过似玉的肩膀,把他尽量放平,手掌用力按压着他的心脏部位,然后再间断的帮他做人工呼吸。这些都是医生教过她的,她知道也许有一天会用得上,可却没想到是今天,在得到似玉或许有救的消息的今晚。
一下、两下、三下……似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场面混乱了起来,有的在打急救电话,有的在哭,有的在商量是否先把伤者送院,还有的在默默的看着鲁如花。
一下、两下、三下……鲁如花只知道机械的做着用着力,她看着似玉,似玉就像睡着了一样,雨水滑过他的眉梢、眼角、唇边……
他的样子多好,集合了爸妈的优点长的,他一向比自己漂亮,比很多女孩子还要漂亮。
他的手指修长,一看就是天生画家的手,一双温柔的手。鲁如花想,这双手还会不会再抬起,再画画,画一幅她的肖像,他还从没给她画过肖像。
以前,似玉心脏病发又苏醒的时候通常会笑着说话,抱歉的笑,他会说:“姐,我又去一个地方转了一圈儿,可惜没见到爸妈。”
他会说:“姐,我觉得我的生命力可真强,说不定还会有奇迹,电视上不都是爱演奇迹?”
他会说:“姐,你说我画的画会被人喜欢吗?我真的有天赋吗?”
他会说:“姐,其实我觉得,文初不错。”
“鲁如花……如花……”文初断断续续的声音说着,他仍旧在半昏迷状态,只是潜意识在念着自己心爱的人的名字。
鲁如花的手滞了滞,仍旧在用力按着似玉的心脏。
“如花……”盛夏泣不成声,她试图想让鲁如花停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似玉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