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委的方案令刘大任大失所望,因为不夜城涉及到的是张百川的各人投资,建委提出必须由张百川做出各种繁琐的移交。如果张百川能出来移交的话,何必去论证接收方案呢?建委的方案纯碎是推托麻烦的一纸空文。刘大任再也无法顾虑那些流言了,他宁可冒着被人误解的嫌疑或者说是掉了乌纱帽的危险,决定立刻出发到省城去要人,吴天标省里怎么发落他不管,谁让他管不住自己来的呢,无论如何也得把张百川搞出来,不能因为查问题贻误了城市建设,让政府失信于民。
夜半时分,刘大任准时向沈阳进发了,上了车他便一直睡到沈阳,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车停在省委门前好久,司机和秘书没忍心唤他。刘大任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望了下省委大楼,猛然推开车门,快步向上走去。
省领导征求了纪委的意见,张百川的帐目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查清,至于放张百川回去组织城市建设,可以放宽一些,但省纪委必须派人贴身监督。出了省委,刘大任感到心情畅快了许多,知道了百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心也就放宽了,现在大家对他俩议论颇多,回避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他也就不好顺路去看一眼百川,就由省里安排百川回去组织不夜城的施工吧。刘大任不放心的倒是吴天标,吴天标的撤职处分已经是不可避免了,深圳警方发回的传真完全证实了吴天标的嫖娼行为,出于对他的老上级吴天标岳父的尊重,他觉得应该顺路看一眼被隔离在一家宾馆的吴天标,以示安慰,吴天标这小子,就是不当官,做个建筑专家还是绰绰有余。
刘大任是中午时分赶到的宾馆,恰逢看护吴天标的一位省纪委干部在给吴天标打饭。吴天标拒绝进食已经好几天了,在两位看守与审问他的人换班吃饭的时候,他提出了想吃饭的请求,纪委的这位同志发觉了吴天标有所转变的迹像,就匆匆地到饭厅给吴天标打了一份饭,回来时便有服务小姐指点着刘大任,说是找他们。因为有人通知刘大任要看一眼吴天标,纪委的这位同志对刘大任也就显出了十分的热情与万分的警惕,刘大任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眼神,乘坐电梯上去的时候,他对纪委的那位干部说:“我见到吴天标一句话也不会说的,请你向他转告我的话,不要隐瞒错误,无论他是否能留住公职,无论他被关押多久,只要我还当市长,欢迎他释放后回去,继续为城市建设出力。”
很快就到了隔离吴天标的八楼,纪委的那位同志用钥匙打开房门,进去之后,忽然变得大惊失色,整个房间寻不到吴天标一丝踪影,他声音怪异地叫着:“吴天标,吴天标。”
守在门外的刘大任听出了纪委这位同志声音的异常,大步地推门进去了。刘大任立在房间里,眼睛看到了窗外的风徐徐地撩起了窗帘,颤动不止的窗帘似乎是扫在了刘大任悸动的心上。一页白纸被窗外来风从茶几上飘飘刮落,刘大任拾起了那页躺在地上的白纸,发现上面有几个粗重的大字:一死百了。下面是吴天标绝笔的署名。
刘大任几步跨到窗前,“唰”地一下子拉开窗帘,洞开的窗子便一下子展在了眼前,一股凉风浩浩荡荡地吹进了房间。刘大任俯首看下去,四面八方的人如蚂蚁般向这座宾馆的楼下涌来。刘大任闭上了眼睛,八楼,那是根本没有生存希望的高度,毫无疑问,他晚来了一步,吴天标的生命在数十秒钟之前已经化为一缕烟尘,那积累满脑子的才华无法保留地随之烟飞云散了。刘大任感到万分的惋惜,吴天标摔掉的是他自己的生命,可损失的却是整个城市建设,找一个建委副主任并不难,想当官的人遍地都是,找一个有学识的专家却难上加难了。
事情就此发生了逆转,省纪委认为吴天标绝不会因为嫖娼这一件事自寻死路,他一定知道自己罪不可敕,才会自我了断,一定深入细致地调查下去,挖出罪恶根源。这样下来,刘大任留在省城的努力只会是徒劳无益,不待刘大任走出沈阳,就有流言从省城传出,说吴天标是刘大任的替罪羊,为义气而死。
回来的途中,刘大任觉得心力憔瘁,神情倦怠地仰在车里。司机亲眼目睹了吴天标跳楼的情景,那时他正在向八楼张望,因为他听市长说吴天标被关在八楼。司机向秘书讲述了吴天标在八楼的窗台上犹豫着,终于飞身跃下的情景。刘大任不言不语地听着,似乎也看到了吴天标摔扁了的脑袋,以及大睁着的茫然的眼睛,一股粘稠的血在他的想像中流淌,他似乎觉得那股招满苍蝇的血正在向他劈头盖脑地流来。刘大任心里骂着:这个吴天标,死了也要把我给弄脏了。
张百川的问题经过了历时三个月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调查,终于下了结论,除了报销吴天标五千元治安罚款,和招待费超支外,别的开销都是有序与合理,从而也看出了张百川办企业的精细劲儿,做为千万富翁的张百川,帐面上体现出他个人消费的数额却是微乎其微。刘大任与吴天标从张百川这里拿取巨额回扣的可能性在建筑工程预算与决算的专家精心计算下,已经科学地排除了,那些层出不穷寄向省委的匿名信已经不攻自破地成了污告。本来张百川核销吴天标的五千元并没有走正式的帐目,张百川也明白这是陈朗暗自留下了这份收据,他就后悔没有当场毁了那张收据,导致在吴天标送了命,自己的工程也撂了浅。本来省纪委想早一点结案放回张百川,可张百川能够消化掉那五千元赃款,为什么就不能消化掉别的诸如行贿款之类,所以调查又延续了一些天日。这三个月里,张百川在心里几乎日夜咒骂着陈朗:这个小婊子,吴天标又没强奸成你,你干嘛往死整人家,等我出去了让你那张小白脸变成黑狗脸。
张百川是乘坐火车回到了辽西走廊里的这座城市,城市的面貌虽然同他走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季节却已经有了显著的差异。他走时,正是盛夏刚过,街头梧桐翠柳绿意葱葱,现在街头的树木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巷子里到处滚动着被寒风刮落的枯黄叶子。
不夜城就在张百川的眼前,张百川信步走了进去。半途而弃的不夜城到处是狼狈不堪,在背人的角落里,一股股人屎的臭味和人尿的腥臊在冷风中到处渲染着,拔地而起的框架顶部,张百川临行前看到的直刺青天粗壮的罗纹钢已经不见了,齐崭崭的锯口露在混凝土的根基,显然是被人盗割了。不夜城不夜城,难道这就是他张百川奋斗出来的香港一条街不夜城吗,这分明成了公用厕所与垃圾场。千万富翁张百川剩下的有限资金除了能应付自己的生活外,根本没有能力给不城添砖加瓦了。张百川眼里含着的老泪再也抑制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下来,他抹净泪水,不屈不挠地走了出去,他绝不甘心不夜城的荒废。
张百川径直去往刘大任的家,这是个休息日,即使刘大任不在家,家里的其他人也不会慢待他的,最起码也能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这三个月是他十几年中最苦的日子,他要让刘大任给补偿回来一些。途经一片繁华的住宅区,张百川被一个大招牌吸引住了,那个装饰十分典雅的牌匾上十分清楚地写着:陈朗建筑设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