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朱元璋
10178100000042

第42章 内忧外患(1)

朱元璋计保池州,陈友谅损兵折将。太平城,花将军凛然死;五通庙,陈友谅忙称帝。应天危急,伯温袖藏机抒;友谅惨败,两雄强弱转移。苗兵叛乱,张士信再遭败绩;洪都兵变,朱元璋祸不单行。应天府,邵荣阴谋弑主;刑场上,元璋痛洒恨泪。防内乱,大养义子兵;将在外,严禁用谋士。

自从诱杀了赵普胜,收编了他的队伍,陈友谅志得意满。误以为自己文韬武略皆备,精兵强将无敌,横扫江东不过是指顾间事。而横在面前的主要敌人,就是日益强大的朱元璋。只要吃掉了这条大鱼,张士诚、方国珍等小虾米,无异于小菜一碟,收拾起来易如反掌。至于暂时还压在自己头上的“皇帝”徐寿辉,不过是捏在手中听凭摆布的一枚棋子,一只提线木偶而已。

八年前,邹普胜、彭莹玉在蕲水起兵,号称“天完红巾军”,不久建立了“天完”政权,扶持身材魁梧、相貌出众的徐寿辉做了皇帝。天完红巾军兵锋锐利,直扫湖广、江西以及福建广大地区。元朝统治者十分惊惧,急忙调集江浙、江西、河南、四川、湖广等五行省的大军进行围剿。天完国都蕲水陷落,徐寿辉败走黄梅山,彭莹玉、邹普胜战死,部众四散。部将廖永安兄弟、赵普胜等退守巢湖。此后,元军集中力量对付张士诚,才给了徐寿辉喘息的机会。当元丞相脱脱被害,百万元军溃败于高邮城下时,徐寿辉部将倪文俊趁机攻破沔阳,连下武昌、汉阳。以汉阳为国都,重建天完政权,倪文俊自任丞相。可是,刚刚过去了八个月,他便想杀死徐寿辉,取而代之。消息走露,徐寿辉逃往黄州投靠倪文俊的部将陈友谅,陈友谅遂设计将倪文俊杀死,自封宣慰使、中书平章。天完红巾的大权,从此落到了陈友谅的手里。

陈友谅是沔阳府玉沙县人。读过书,打过鱼,身强力壮,曾做过县衙狱吏。因为与上司有隙,投靠倪文俊做了文案。这个自幼撑船撒网的机灵鬼,不仅长于舞文弄墨,而且能够指挥作战。因为屡立战功,不久便升任领兵元帅。杀死倪文俊后,天完红巾军完全抓在了他的手中。特别是除掉赵普胜之后,陈友谅更是雄心勃勃,挥师东下,急于扫平朱元璋等各路义军,做江南一统王。

至正二十年五月,陈友谅指挥两万水陆精兵,自安庆渡江直扑池州,妄图在朱元璋的西大门外,打进一个楔子。

殊不知,他的行动,早在刘伯温的预料之中。陈友谅的人马未到,朱元璋已经把常遇春从浙江前线调来池州,协助徐达防守。让两位上将军共守一城,足见刘伯温对池州的重视。朱元璋仍然不放心,亲自前来部署防务。他命徐达带领五千人守城,常遇春带领一万人马,埋伏于城南九华山下,成为犄角之势,南北呼应。部署停当,朱元璋刚刚返归应天,陈友谅的人马便悄然而至,池州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鼙鼓阵阵,杀声连天,攻势十分猛烈。但在守城队伍的坚决抵抗下,一时难以得手。陈友谅想速战速决,一举拿下坚城。正指挥将士猛攻,忽听背后鼓声大作,九华山下的伏兵潮水般掩杀过来。与此同时,守城的人马也杀了出来。前后夹击,将陈家军团团围在中间。不到一个时辰的厮杀,除了少数人落荒而逃,保得性命。陈友谅的一万多人做了刀下之鬼,三千多人被活捉生擒。

朱家军的池州保卫战,大获全胜。

不料,在处置俘虏时,两位主帅发生了分歧:常遇春主张将三千降卒全部杀死,徐达则坚决反对。

“不可,不可!”徐达摇着大手说道,“大元帅一再告诫少杀生,多积德。我军乃是仁义之师,岂可滥杀俘虏?”

“哼,你别看这些劳什子俘虏一副可怜相,个个像小绵羊。他们身上的功夫了得,才能够死里逃生。你把他们放回去,岂不是还要去做陈友谅的帮凶,掉过头来杀咱们?绝对不行!”

“常将军,三千人的性命,可不是小事。要杀,也要得到吴国公的允准呀。”

“一请示,吴国公肯定不让杀了。岂不是自留后患?”

常遇春不接受劝解,徐达只得派快马向应天汇报。朱元璋得报,大为焦急。命使者火速返回去传达:与陈友谅的较童刚刚开始,要多方动摇他的士气。决不可纵杀,绝了他们的退路。三千降卒,一个不准杀,全部放掉。这决不是助敌,而是瓦解敌方军心,减少我军伤亡,加速我最后胜利的到来!

可是,等到使者返回,大部分降卒已做了刀下之鬼。鲜血染红了江岸,一眼望不到边的尸体,顺着滔滔大江,推拥翻滚而去。只有三百多人侥幸活了下来。如果再晚一会儿,这三百人也要一起成为鱼虾的美餐。

朱元璋得知后甚为不快。亲笔写来书信,夸奖徐达的远见卓识,指斥常遇春:“目光短浅,不懂得眼前的退忍,正是为了尔后的发达。念尔坚守池州有功,此次不予处罚。再若不知悛改,一定重责不饶!”

吃一堑,长一智,常遇春把这次教训牢记心头,从此再没犯虐杀俘虏的错误。

声夺人的陈友谅,满以为胜券在握,池州可以一口吞下。铺平东进的道路,应天便成了囊中之物。想不到,出师不利,初战碰上了硬钉子。不但挫了将士们的锐气,而且损失了近两万精锐之师。他把朱元璋恨到骨子里。为了重整旗鼓,寻找再战的有利时机,陈友谅把仇恨和耻辱藏进心底,施放出迷惑敌方的烟幕弹。

三百名战俘被放回去之后,陈友谅专程派使者去应天,向朱元璋“赔罪致谢”。声称池州之战,他浑然不知,完全是边将贪功挑起事端。为此,他深感遗憾和抱歉。愿意息兵修好,各守边界,敦睦相处。

令朱元璋等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过去了二十天,陈友谅便带上“皇帝”徐寿辉,顺东下。趁着天黑雾重,船队悄然绕过池州,直向太平府驶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陈友谅熟谙用兵之道。船队来到太平城下,行枢密院判、黑脸将军花云和朱元璋的义子、元帅朱文逊两人,率领三千守军,仓促迎战,拼死抵抗。陈友谅强攻三天,仍然寸步不前。正在无计可施,老天爷给陈友谅帮了大忙——场大暴雨劈头降下。

太平府东城墙紧傍姑寿溪,一夜暴雨溪水猛涨。大船逼近城墙,高跷的船尾离城顶不过一丈远。在船尾搭上翘板,便可伸到城头上。机会来了,仿佛从空中落下的天兵天将,陈友谅的人纷纷踏上翘板往城头跳。眨眼之间城头失守,开始了激烈的巷战。猛拼猛杀的朱文逊被乱刀砍死。花云指挥队伍继续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受伤倒地被俘……

苏醒过来后,花云大吼一声,将身上的绳子挣断,夺过看守的腰刀,一连砍翻了五六个人。他被团团围在当中,左冲右突,仍然杀不开一条血路。终于再次被砍倒在地,捆了起来,押到了陈友谅的指挥船上。

守敌主将被俘,陈友谅大喜过望。他捋着黄胡须,得意地问道:“花云,你要是开窍,乖乖地开城投降,既能保住性命,还能赚个加官晋爵。谁知你鬼迷心窍,殊死抵抗,结果怎么样?成了本大帅的网中之鱼,脚下之囚!喂,此刻该后悔了吧?”

“哼!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我家旲国公的脚下之囚、叉下之鳖。那时,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花云反唇相讥,凜然不惧。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算你小子有种!”陈友谅一阵冷笑,“败军之将花云,倘若不想死,本帅仁至义尽,给你一条生路:你连喊三声4爷爷饶命’,我不但饶你一死,还让你在我的手下,混个好前程!”

“放你娘的狗臭屁!”花云瞋目怒骂,“你爷爷,活是吴国公的人,死是朱大元帅的鬼,怎么会归附你这惯杀恩人的势利小人?”

陈友谅大怒,命将花云绑在船桅上,乱箭射死。花云被扒光衣服,绑上了船桅杆。陈友谅一声令下,“飕飕飕”飞蝗般的利箭,射进了他赤裸的胸膛,花云仍然骂不绝口。直到浑身布满了箭簇,鲜血浸湿了脚下的舱板,骂声方才渐渐微弱下去。所向无敌的猛将,死在了箭簇之下。

紧接着,被俘的金华名士、现任太平知府许瑗,行枢密院判王鼎,也因威武不屈而惨遭杀害。

太平失守的消息传到应天,朱元璋籐惊得久久呆在那里。

太平府是渡江后攻下的第一座城池,是朱元璋最早的江南根据地。当初,夺得这个战略要地,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不是常遇春英雄孤胆率先跃上采石矶,杀开一条血路,太平府的取得,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场铁壁横空、天堑难越、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的殊死搏杀,至今想起来仍然使人心悸!想不到,治理了五年之久的西方大门,转瞬之间成了他人口中的一块肥肉,插在自己心尖上的一把利刃!

朱元璋恼恨得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更使朱元璋痛恨和羞愧的是,糊里糊涂地输在了陈友谅的手里!事前,他和他的智囊们,竟然没有一个人预料到,会发生这样一场突袭。陈友谅对放回俘虏的感谢,修好守疆的许诺,尽管都认为,那不过是迷惑对方的烟幕,缓兵的诡计,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的行动会如此地神速。修好之言未歇,重兵已到城下。精心策划的迷魂阵轻易得逞,“兵不厌诈”的演习大获全胜。足见,陈友谅和他的幕僚们,比狐狸还狡诈,非张士诚辈可比,小觑不得。特别是他越过池州,直攻太平府这一招,更是始料不及的事。正应了兵法上所说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友谅呀陈友谅!你不要得意得太早!这样的便宜,朱某决不会让你占到第二回。太平城最终是我的,我要叫它永远姓朱!”朱元璋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发誓。

何止是“得意”,大胜之后的陈友谅正沉浸在狂喜之中。

太平府到手,斩断了池州与应天的联系。池州成为孤城,战略地位大大降低。而在太平站稳脚跟,举手可拊应天之背,合手可揽应天之腰。顺流而下,只需半天路程,应天之旗,抬手可拔,平江之帜,动指便易。然后,矛头南指,扫平两广,貔貅北上,犁庭扫穴。到那时,茫茫中华,浩浩神州,尽人我陈某彀中也。

“哈哈哈……”越想越得意,陈友谅拊掌大笑。

可是转念一想,又感到几分惆怅和不快。即使天下归一,海内四服,这南面称孤,黄袍冕旒,号令天下者,竟是何人?天完皇帝!

“不过,这事非同寻常,只怕万岁爷不肯答应吧?”

“啊?”徐寿辉突地变了脸,“但不知是何事?”

陈友谅近前附耳说道:“事关重大,你我去中舱细说。”

一面说着,陈友谅伸手抓住徐寿辉的右臂,拉着就往中舱走。刚刚迈进中舱门,陈友谅松开手往旁边一闪,徐寿辉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头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击。哼也没哼一声,“咕咚”倒在舱板上,脑浆迸流——死了。

原来,早有两名陈友谅的侍卫,埋伏在中舱门后,徐寿辉一进门,便劈头挨了一木杠。这位傀儡皇帝,被陈友谅从倪文俊刀下救下来不到三年,便稀里糊涂,死在了“恩人”手中。陈友谅吩咐将尸体进行整理,亲自来到顶舱,高声向四周的护卫船宣布:

“咱们的天完皇帝,禁不住高温酷暑,方才正在议事,突然中暑晕倒,驾崩归天了!”

侍从们个个在心里嘀咕:皇帝正在悠闲地下棋,身旁有宫女打着扇子,怎么会突然“中暑”呢?但没有人敢说出口来。不少人只能以哭代言。

“不许哭闹!如有不训之徒,敢于胡言乱语,无端生事,定斩不饶!”陈友谅声如洪钟,虎视眈眈,“尔今天热,皇上的遗体不能久放。明日祭奠,后日下葬!”

快刀斩乱麻,是陈友谅的一贯作风。现在,皇帝死了,他的话,就是圣旨,就是命令。怀疑也罢,痛惜也好,人们只能把这一切放在肚子里。人人心里明白,敢让皇帝“中暑”的黑煞星,会怎样对付心怀疑忌的“不训之徒”。

一场宫廷政变,唾手完成。陈友谅只等着戴上平天冠,粉墨登场,称“朕”,当皇帝了。

4

五月初五这一天,骄阳似火,天气闷热。树上的鸟雀和鸣蝉,似乎也被酷热煎熬得失去了啁啾和聒噪的兴致。偶尔叫几声,也是有气无力,似在痛苦地呻吟。

晴空如洗。极目四望,只有西北方接近地面的地方,有几片怪兽似的乌云,向东南方飞快地移动。过了不久,“群替”变幻成了重重叠叠的山峰。黑如泼墨的云团直压江面,几乎与大江上的险涛恶浪连成一体。间或有几道霞光从云隙中射下,把采石矶和滔滔江水映照得光怪陆离。眨眼之间,霞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地下,被无边的黑暗包裹。

此刻,釆石矶山顶的五通庙里,却是人来人往,忙碌异常。士兵们个个大汗淋漓,忙碌着往外“请”神像。大殿里的神像统统堆进了旁边的偏殿里。尽管他们倍加小心,由于搬得匆忙,许多泥塑的神像,还是被弄得断胳膊折腿。几尊铜浇铁铸的神像,也是东倒西歪地被堆在了一起。这些享受了不知多少年牺牲祭祀的尊贵水神,今天竞然成了被淸扫的垃圾。因为,它们所占据的大殿,派上了更加重要的用场:新皇帝要在这里举行登基大典。

历史常常有出人意料的巧合。五年前的此时,经过一场血战夺得采石矶的朱元璋,就是在这里焚香顶礼,祈求水神保佑他每战必胜,早日拿下应天。五年后的今天,他的死对头,在同一个地方,把水神们抛到一边,坐到它们的座位上,志得意满地圆他的皇帝梦。不知“灵验无比”的水神们,是保佑无比虔诚恭敬的顶礼膜拜者,还是惩罚大胆冒犯的堂皇加冕者?

殿宇打扫干净了,大黄锦帐悬挂起来,一把高背龙椅,安放在正中的神座上,一切准备停当。

朝服光鲜的文武百官,整齐地肃立在庭院中,等待行三跪九叩大礼,朝拜新皇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刻一到,新皇帝就可行登基大典。

不料,乌云来得比皇帝登基还快,典礼官还未露面,天上的乌云便从头顶上压下来,仿佛要把偌大一座庙宇一举压塌。一时间,天光尽失,黑夜降临,天地间一片黑暗。官吏们慌了手脚,只得向神佛借光——找来供神的蜡烛照明。

按照预定的议程,已正时分典礼正式开始。不料天气突变,一旦降下雨来,不仅对新皇帝登基不吉利,站在庭院中的百官,也要被淋个不亦乐乎。陈友谅决定提前举行大典。

一阵急骤的锣鼓铿锵响过,唢呐喇叭,笙箫管笛,紧跟着呜呜呀呀地吹奏起来。这时,乌纱长翅、袍服整齐的典礼官,从廊柱后闪出来。他迈着方步,来到大殿的台阶上,挥手止住乐队的吹打,淸脆高亢地喊道:

“大义元年,闰五月初五,天降瑞祥,黄道吉日。奉天地神祇之圣命,承日月光华之鸿运,真龙天子、大汉皇帝陈友谅,于太平府荣登九重,执掌国玺,号令天下,永固神器!两廊动乐——恭请大皇帝高升御座!”

喊声甫歇,陈友谅头戴镶珠平天冠、身穿正黄衮龙服,在八名提香炉、擎羽扇的宮娥簇拥下,登上高坛,在龙椅上落座。

典礼官继续念道:“皇帝荣登大宝,躬临御座。百官依次行礼朝……”

“拜”字未出口,“喀嚓嚓!”一声惊雷,在头顶上炸响。震得蜡烛熄灭,殿宇摇晃。典礼官猝不及防,被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过,满院子的大臣,没有一个人敢笑。典礼官急忙爬起来,重新往下喊。无奈,翻江倒海般的暴雨劈头打下,他喊叫了些什么,人们一句也没听清。等到典礼草草结束,除了新皇帝陈友谅和站在殿内的大臣张必先、张定边等少数

几个亲信之外,其他众人个个成了出水鱼、落汤鸡。

登基仪式刚刚结束,便风停雷遁,雨过天晴。一轮火辣辣的艳阳,在头顶上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