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巨大荣誉向他们两人扑来。11月5日,英国皇家学会授予居里夫妇戴维奖章。这项奖励创设于1877年,每年由英国皇家学会颁发,授予在化学研究中取得重大发现的科学家,获奖者可在获得铜质奖章的同时得到200英镑的奖金。在这之前,他们在1903年还获得过伯特洛奖章、巴黎市荣誉奖章。而这年最大的荣誉是他们将获得该年度的诺贝尔奖。1903年11月14日,瑞典科学院院士、常务秘书欧利维理乌斯写了一封信给居里夫妇:
居里先生暨夫人:
……瑞典科学院在11月12日的会议中,决定以本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金的一半授予你们,表示尊重你们在贝克勒尔射线的研究上共同卓越的成就。这一决议,要在12月10日才正式公布,此前将严守秘密,奖金和金奖章也将在同时颁发……评审委员会还希望居里夫妇在授奖那一天,能到瑞典斯德哥尔摩来接受奖状、奖章和奖金,并在会上做“诺贝尔演讲”。
11月19日,皮埃回信说,他非常感谢瑞典科学院将诺贝尔奖授给他们夫妇两人,但因为工作太忙和居里夫人一直生病,无法在冬天出门到严寒的北欧去。他希望在1904年6月天气暖和了再去做“诺贝尔演讲”。
12月10日,一直秘而不宣的获奖消息正式宣布。这一消息立即在巴黎和全世界引起了轰动。到1903年,诺贝尔奖是第三次颁奖。190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是发现了X射线的德国物理学家伦琴;1902年是荷兰物理学家洛伦兹和德国物理学家塞曼,他们两位因为在“研究光和电磁现象之间的联系方面所做的开创性工作”而共享该年度诺贝尔奖。如果说头两年诺贝尔奖的颁发还处于摸索阶段,还有许多国家(如英国、美国等)对此奖并不十分重视,那么到1903年,在瑞典以外的各国报刊上,支持与赞美诺贝尔奖的文字逐渐增加。1901年保守的英国没有参加角逐,到1902年英国人才醒悟过来,开始为自己的国家取得候选人而展开竞争。正是在这种声望日隆的情况下,1903年诺贝尔奖获奖名单公布了,因此它引起的反响大大超过了前两年。在法国更是非同一般,法国从1901年开始就以最积极的角色参与角逐诺贝尔奖,1901年他们有两人获奖(文学奖、和平奖),1902年轮空,到1903年又有3位法国科学家获奖,这怎能不让法国人欣喜若狂呢?
而且这一次又非同寻常,获奖者竟是一位弱不禁风的金发年轻女性,这是第一位获奖的女性,而且在素来是男性工作领域的物理学中获奖!并且是夫妻双双获奖!这一切真是太吸引人了,太能挑起广大民众和记者的好奇心了。
新闻记者像轰炸机群似的向居里夫妇进行轮番采访,原来门可罗雀的实验棚屋,如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熙来攘往,成了闹市。这令最喜欢安静的居里夫妇叫苦不迭,他们根本抵挡不住这种毕生没经历过的采访、照相、好奇……感觉自己简直像动物园中的珍奇动物一样,无可奈何地任各种各样的人摆布。他们惊恐、愤怒,他们感觉受到了凌辱,感到窒息。无论他们走到哪儿,总有人在窥伺和跟踪,总有人试图接近他们以求“深挖”新鲜的新闻材料,以便在报上又轰动一番。记者们甚至在伊伦娜或她喜爱的猫身上大做文章。后来连法兰西共和国总统埃米尔·卢贝的好奇心也被煽动起来了,亲自到那神奇的棚屋去参观。美国人也来凑热闹,有人来信邀请他们到美国去,“给你们举行祝贺宴会”,“一切费用即刻寄去”,而且在信中笃实地叮嘱,“无论如何一定要来”。
皮埃和玛丽不胜其烦,玛丽可怜兮兮地写信给哥哥约瑟夫说:
我做梦也没想到获得诺贝尔奖会招来如此嘈杂不堪的结果。我们已不能再过像以前那种安静的研究生活了,皮埃和我都认为我们的生活完全被敬仰和光荣毁坏了。我们多想早日回到过去那种没人打扰的安静生活中去,对如今的我们来说,“沉思”才是最重要的。
1904年1月22日,皮埃写信给乔治·古依说:
请您原谅我,我早就想给您写信而不能写,因为我此刻过的是一种愚蠢的生活。您看见这种突然发作的“镭狂”了,这种狂热把声望的“好处”都给我们带来了。世界各地的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追随着我们,甚至于记录我的女儿和她的保姆的谈话,并且大肆描写我家里的那只黑色小猫。我们收到许多函件,还要没完没了地接见许多古怪的人和还没有出名的发明家。还有人向我们请求大笔款项。末了,收藏亲笔签名的人,赶时髦的人,上流社会的人,有时候还有科学界的人,都……来看我们。这些事使实验室一刻也不得安静,而且每晚还必须写许多无聊的信。过这样的生活,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蠢了……居里夫妇实在厌恶透了这种不断的“骚扰”,包括与上流社会的应酬。这其中有一件最著名的轶事是有一天晚上,“著名的居里夫妇”被邀请赴卢贝总统的晚宴。在大厅休息时,有一位夫人走近居里夫人,殷勤地问道:
“您愿意由我引您晋见希腊国王吗?”
居里夫人诚恳而温和地回答:
“我看不出来有这个必要……”
忽然她惊呆了,跟她说话的竟是总统夫人。她连忙不好意思地改口说:
“但是,如果是您要我做的事,我当然一定遵命……”
后来,他们实在受不了,就悄悄地躲到偏野小村子去。在乡间小店住宿时,他们只敢用化名登记。他们像一对农村夫妇,推着自行车在法国西北部布列塔尼半岛上的乡间小路上漫步,心情舒畅地呼吸着有干草香味的田野空气,欢悦地聆听树林中海风的低鸣。这真是令他们开心极了。
他们走累了,就随意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玛丽会乘此机会脱下鞋,把里面的沙子倒出来。有一次,当她正在石头上磕倒鞋中的沙子时,她心里突然一惊:糟了,怎么会被一个记者盯上了梢呢?
这位记者大约是偶然邂逅,也惊了一下,但他立即认出这就是报纸上登过无数次的“著名的居里夫人”,他立即掏出记事本坐到她身边。皮埃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记者想用这意外的好运气挖出一点不平常的消息,但居里夫人只说了一句话:
“请您转告大家,在科学上我们应该注意的是事,而不是人。”
后来在1923年应美国麦隆内·马丁夫人的邀请写的《居里夫人自传》中,居里夫人还提到这些可怕的骚扰。她写道:
以前我们在不能令人满意的条件下工作,因过分专注而使身体过分劳累,影响了健康。后来又因为宣传得不适度,受到众多人的骚扰,使我们更加劳累了。我素来珍爱的隔绝、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乱,它所造成的影响和后果更加令人不堪设想。我们需要维持正常的生活和研究工作,这就必须完全排除外界的骚扰才行,但我们却得不到这种安静……那些骚扰我们的人,当然存心是善良的,只是他们不明白对于科学家来说什么更重要。
居里夫妇对名声、财富视若浮云。他们不仅把自己所掌握的全部有关镭的知识,无代价地告诉给所有求教于他们的人,还把自己付出如此艰辛的劳动代价取得的镭盐,无偿地送给了许多医院。1905年2月,他们把再次提炼的一点镭盐送给了维也纳医院,以感谢奥地利政府廉价供给他们的沥青铀矿渣。
1904年夏季来了,居里夫妇本应去瑞典做诺贝尔演讲,但皮埃因为风湿病发作,全身疼痛难忍,没能到瑞典去。
居里夫妇荣获诺贝尔奖以后,法国政府再不对居里夫妇表示关注,似乎真有些说不过去了。1904年10月,皮埃被索尔本大学校长任命为理学院新设物理学讲座正教授;11月,居里夫人也被任命为理学院物理实验室主任。
皮埃·居里直到获得诺贝尔奖近一年之后才有资格被任命为教授,这件事本身就具有极大的讽刺性。而且被任命后,他们两人仍然没有与之俱来的实验室,居里夫人曾辛酸地写道:
1904年……因获得了诺贝尔奖,我们的成绩得到了社会的公认,这时巴黎大学新开一个讲座,我的丈夫被任命为该讲座教授;同时又由他开创一个实验室,任命我为该室主任。实际上,当时并没有另建一个实验室,只不过是腾出了几间暂时没有用的空房间供我们使用而已。
法国当局如此对待为法兰西共和国争得巨大荣誉的科学家,的确让人寒心。
皮埃因为当上教授后仍无实验设备,心中十分郁闷,玛丽本可放弃赛福尔高等女师的教学工作,她却因为舍不得离开那群朝气蓬勃的女大学生们,没有辞去这项教学工作。但在1904年下半年,她向赛福尔学校请了假,因为她怀孕了。到了快分娩的时候,她的妊娠反应非常严重,心理状态也十分令人忧心:她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感到厌倦,不爱生活,不爱科学研究工作,连将要生下的小孩都感到厌恶。她不断地对皮埃说:
“我干什么又要送一个生命到这个艰难而乏味的世界上来?我们根本不应该让一个无辜的生灵,到这世上来无端地受这些折磨。”
12月6日,孩子生下来了,又是一个女孩。他们给她取名为艾芙。
这时,布罗妮娅来到了玛丽身边,她那温柔、镇静的言语和行动,很快驱散了玛丽心中的郁闷,再加之可爱的婴儿使她的母爱之心复苏,她很快摆脱了分娩前可怕的心理失常。她又觉得每一件事物都让她感到由衷的高兴了。
1905年3月23日,也就是分娩后4个半月,她写信给哥哥约瑟夫:
我们这里一切如故,孩子们都好……现在春天到了,我们已经开始享受花园的好处。今天天气好极了,因为整个冬天过于潮湿,很不舒服,现在的天气使我们很高兴。
我从2月1日起又到赛福尔高等女师去授课了。我下午在实验室,早晨在家里,一周只有两个上午不在家,到赛福尔去……我的工作很多,家务、小孩、上课、实验室,我简直不知道顾哪一件才好。
由这封信可以看出,居里夫人完全从怀孕期的噩梦中走出来了。皮埃在春暖花开之时,身体也好多了。拖了一年多的诺贝尔演讲不好再拖下去,他们决定6月份两人一同去斯德哥尔摩。
1905年6月6日,皮埃代表他和妻子,在瑞典科学院做了演讲。他的演讲题目是《放射性物质——镭》。
他首先表示歉意,“由于一些我们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原因,我们未能于1903年12月10日在斯德哥尔摩同大家见面。”接着他说,“要讲放射性物质的特性,我当然不可能只讲我们两人自己的研究工作。”他提到了贝克勒尔和许多人。他说:
“1898年,在放射性研究工作开始之初,只有贝克勒尔和我们两人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研究工作就出来了,如果不提到这些物理学家们的工作,那就无法深入地讨论放射性研究。这些物理学家有卢瑟福、德比尔纳、埃尔斯特、盖特乐、盖斯勒、拉姆赛和索迪……”
在介绍了“我们称这些物质为‘放射性物质’”的一般性质后,皮埃特别着重指出:
“镭这种放射性物质是一种可以持续不断提供能量的能源,用它的放射性强度可以表示出它的能量的大小。在我与拉博尔德合作的研究中还发现,1克镭每小时连续释放的热量达100卡。卢瑟福和索迪、朗格和普里希特,还有埃格斯特朗,都曾测量过镭释放的热量。据所测量的结果来看,释放能量的强度经过数年后将都不会改变,因此,镭释放的总能量将十分惊人。”
对于这种能量的来源,曾引起居里夫妇和许多科学家的高度关注,并提出过几种假说以解释这些能量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皮埃指出:
“在开始研究的时候,居里夫人和我曾认为,这种现象可以用两种不同的一般假说来解释。关于这些假说,居里夫人在1899年、1900年做过阐述。
“第一种假说:放射性物质从外界摄取能量,然后再释放所吸收的能量,因此这种释放是第二次辐射。空间不断被外来穿透性很强的射线所穿透,在穿透过程中被一定的物质所捕获。这种假说并不荒谬。根据卢瑟福、库克和麦克林南最近的工作来看,这一假说有助于解释很多物质的极微弱的辐射。
“第二种假说:放射性物质释放的能量来自物质本身,因此放射性物质处在变化之中,它们逐渐地缓慢衰变,尽管其中有些物质的状态从表面上看并不变化。镭在数年中释放的热量,如果与相同重量的物质在化学反应中释放的热量相比,那是非常巨大的。然而,释放出的这些热量只不过是极少量镭在衰变时放出的能量,这些镭少得甚至衰变数年后还察觉不出来。这无疑使我们得出以下结论:放射性物质衰变的原因,要比普通的化学变化深奥得多,因为放射性衰变时元素的转变,意味着原子的存在就会出现问题。”
这儿我们有必要插上几段话。在19、20世之交,由于X射线、放射性的发现,人们对“原子是永远不变化的基本粒子”这种观点有了怀疑,甚至有人对原子这一假说也产生了怀疑,一时间意见纷纭,争论不断。正当科学家们为放射性现象引起的问题争论不休时,居里夫人在1899和1900年的两篇论文中,提出了她的假说(即皮埃上述演讲中的“第二种假说”),居里夫人早就认识到放射性现象是一种原子现象,而且她认为放射性物质释放出的能量是“取自于自身,这说明物质的演变还没有完成,还在进行一种嬗变”。这个假说发表之初,还有一些其他假说(如皮埃提到的“第一种假说”)似乎也有同样的说服力,但到1905年,“第二种假说”已经占有绝对优势的地位。
1903年,卢瑟福有关“放射性是原子现象”的理论又进一步指出:
“所有放射性变化都可以看做是一种物质生成另一种物质的过程(同时放出射线)。若干变化都存在时,它们不是同时的,而是相继的。钍生出钍X,钍X生出钍射气,钍射气生出放射性沉积物。所有这些放射性物质都与一种变化相联系,这种变化产生下一种物质,而不是它自身……因此,不能认为放射性是已经发生了的变化的结果,而只能认为辐射体系统在转变成另一种物质时伴随着射线的放出。”
1904年5月19日,星期四。卢瑟福从加拿大麦克吉尔大学来到伦敦,这天他在英国皇家学会主办的、有最高荣誉的“贝克讲座”上做演讲,演讲的题目是《放射性》。一般认为,放射性衰变理论以贝克演讲为标志,基本上已经建立起来了。而且我们可以说,卢瑟福的理论是居里夫妇早期工作的进一步发展,而且他的理论可以用来解释居里夫妇发现的镭的热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