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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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及十二月二十日晨,停止进攻之期限已届,余力争展限三日,决偕子文同机入陕,神经兴奋,几不能持。行前最后一瞬间,政府中高级长官群集余所,坚请暂留。亦有余若留京,尚可于委员长未离西安以前,劝止中央军之进攻者;余乃自动与彼等约,倘子文去后,三日内不能返京,则不得再阻余飞西安。同时接张学良来电告余,倘不能阻止进攻,切勿来陕。盖彼亦无力护余矣。

宋子文飞抵西安以后,径直闯入蒋介石的下榻处。正如斯特林·西格雷夫所描述的那样:

蒋在床上抬头看见子文走进他的卧室,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子文把蒋夫人的信交给他。信上说:“如果三天之后子文还没有返回南京,我就到西安来和你生死与共。”委员长心软了,眼泪涌了出来。子文示意少帅和端纳回避一下。

他们单独交谈了半小时。

除了其他事情以外,蒋对子文说,绑架他的人在看了抄查到的他的日记后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因为日记上面表明,他的最终目的是保卫中国抵抗日本。然后他重复了端纳的警告:最严重的威胁不是来自叛军,而是来自亲日派。亲日派那时正在进行轰炸西安和蒋本人的最后准备。

那天晚上,子文同少帅一起来到蒋的住房,进行政治上的激烈讨价还价。他们一致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趁子文在这里期间办成要办的事,否则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太迟了。

子文也带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经他调解,南京各集团达成了休战三天的协议。但是他们只给予三天期限。至于子文皮包里还有别的什么向他的妹夫施加压力的计划,那从来没有泄露出来。但是,他仅仅花了二十四小时(而不是三天)就说服蒋勉强同意叛军提出的最重要的几项要求:改组政府,建立抗日统一战线,防止内战。

就在这次蒋宋会晤结束不久,周恩来通过一位姓郭的朋友转告宋子文:希望与他面谈。这大出宋子文所料,他本能地感到问题复杂化了,觉得“周恩来一来,事情就难办了”。加之他顾虑何应钦抓把柄,于他不利,便不敢单独和周恩来见面。但碍于所谓的政治家的面子,又婉转地辞谢:

“请代我转告周先生,此次西安之行匆匆,没有时间和他晤谈,深以为歉。”

“周先生希望我向您转告中共对此兵谏的处理方针,不知您……”

“我当然愿意知晓,请谈,请谈!”

“周先生说:这次事变中共未曾参与,对事变主张和平解决,这是中共团结抗日方针的继续,望宋先生认清大势,权衡利弊,劝说委员长改变政策,为国家做出贡献。”

“一定!一定……”

“另外,周先生还说:只要蒋先生抗日,共产党当全力以赴,并号召全国各界人士拥护国民政府,结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宋子文听后大感意外,对中共的方针和态度十分赞赏。至此,他既弄清了西安三方的态度,又看到蒋介石的处境是安全的,遂决定回南京报告。

星期一下午,宋美龄终于盼来了赴西安的宋子文和端纳。正如她自己撰写的回忆录所记述的那样:

“端纳云:‘张确有计划,拟于进攻开始后挟委员长乘机离陕他行。’余闻言,自觉能想象张之心理如见其面;因此益自信,倘能与张当面商谈,并能以余信心感其迷懵。当时余对西安事变已具一种感想:譬之造屋,端纳既奠其基,子文已树柱壁,至上梁盖顶完成之工作,实为余无可旁贷之责任矣。

于是,宋美龄决意亲赴西安,在端纳等人的陪同下,登机启行。然而,她并非没有顾虑,她曾经这样描述了自己的心情:

“一星期来,今日独异常晴朗,然机抵洛阳上空,俯视机场,轰炸机罗列待发,心坎突增阴影。余下机与该地中央驻军及空军将领面谈后,即登机,坚嘱洛阳空军司令,未得委员长命令,切勿派机飞近西安。及机起飞,余渐感悬悬,不识前途如何。时飞机正在盖雪群山中循铁路线前进;过华山,远望如晶莹之冰山闪烁作光;最后见平原,知近西安矣。端纳于白色山丛中遥指一方形城邑告余日:‘彼处即为临潼,委员长被劫处也。’此时余万念猬集,怅触若狂。俄顷,余等似已盘旋于西安及飞机场之上空。余于飞机着陆前,出手枪授端纳,坚请彼如遇军队哗噪无法控制时,即以此杀我,万勿迟疑。余复筹划,面对劫持我丈夫者,应取若何态度;盖余深知成败契机,全在于此瞬息之间。最后决定余对彼等之态度,即使彼等行动暴戾,而余必须强为自制,勉持常态,只有动以言辞,以达余来西安营救委员长之唯一目的。”

当天晚上,“他们乘坐的三个引擎的‘福克’式飞机随着拉纤牵索的鸣响在泥土地上逐渐停了下来。这几位疲倦的乘客蹒跚地走下飞机。头戴羊皮帽的满洲兵高举着火把在他们四周围成一个圈。为了抵御蒙古刮来的寒风,蒋夫人从头到脚穿戴得严严实实。子文近年来长胖了许多,很难分辨他的下颏和围巾的界线。他头上戴一顶有帽耳的黑色熊皮帽子,丰满的脸起伏不平,像一只皱皮的葡萄柚,上面装饰着一张翘起的大嘴和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在他旁边,冷风里站着满头灰发、脸色苍白的端纳;他神情忧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他们身后跟着穿着讲究、保持警惕的戴笠。他那漂亮的面孔看上去温和而充满着智慧,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房顶,寻找像他这类人隐藏的迹象。

“最后走下飞机的两个人是蒋夫人的女仆和厨师。她无论到哪里去都要带上一名厨师,因为始终存在被人下毒的危险。几年前,少帅前去赴宴时,在委员长本人的餐桌上中了毒,险些丧命。他这次在西安举行宴会时可能回敬一下,蒋夫人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宋美龄步下飞机的言行,较为详细地记在她撰写的《西安事变回忆录》中。这部分史料虽有“只讲过五关,不言走麦城”之嫌,我依然摘录有关章节如下:

机方止,张学良首登机来迎,其状甚憔悴,局促有愧色。余仍以常态与之寒暄。离机时,乃以不经意之语气,请其勿令部下搜查我行装,盖惧紊乱不易整理耳。彼即悚然曰:“夫人何言,余安敢出此!”时杨虎城亦踵至,余坦然与握手,似偶然过访之常客。杨状甚窘,但见余镇定,又显觉释然。

车行街道间,初未见意想中之紧张,及抵张宅,彼即问余是否欲立见委员长。余请先行杯茗,盖欲示意,余信彼为君子,愿以安全寄彼掌握间,此系余忆在京时,曾有人戒余,倘赴西安,不独不能晤委员长,且将被囚做质,丧尽尊严。余固知张之为人,不致如此,今更得证明矣。时委员长尚未知余至,余不愿其延候焦急,故戒勿通报。委员长被禁处离张宅只一箭之遥,警卫森严,且多携机关枪者,盘旋于四周。

余入吾夫室时,彼惊乎曰:“余妻真来耶?君入虎穴矣!”言既,愀然摇首,泪潸潸下。余强抑感情,持常态言曰:“我来视君耳。”盖余知此时当努力减低情绪之紧张。时吾夫以背脊受伤,方卧床,面甚憔悴,因先加看护,缓言其他,使得少些舒适。

吾夫言曰:“余虽屡嘱君千万勿来西安,然余深感无法相阻也。今晨余读《圣经》,适阅及‘耶和华今将有新作为,将令女子护卫男子’句,今君果来此。”我夫历数被劫之经过,并称在劫持中,决不做任何承诺,因要求我勿以签订某种文件相劝。余告之曰:“余本视国家福利重于吾夫之安全,幸勿虑我有强劝吾夫屈服之举。”余复告以感觉劫持彼者已萌悔祸之意,倘处理得宜,或可立即解决。我等目前应自制,应忍耐。吾夫述十二日晨经过情形时,感情冲动,不能自持,余即温慰之。出圣诗就其榻畔诵读者有顷,始见其渐入睡乡。……

余见委员长后,再召张来见;彼或因余未加斥责,显有快慰状。余立以镇静诚挚之态度与之商谈,告以彼等自谓此举得全国民众之拥护,实属错觉;今大错已成,若何补救,实为当前唯一问题。并语之曰:“汝若向余问以后之方针,余可以诚意告汝,尔等欲将武力以强迫委员长做任何事,皆无成功之希望。”张曰:“夫人如在此,决不致发生此种不幸之事。”此语殊出余意外,骇然久之。张续曰:“我等劫持委员长,自知不当;唯我自信,我等所欲为者,确为造福国家之计划。然委员长坚拒不愿与我等语,自被禁后,怒气不可遏,闭口不愿发一言。深愿夫人婉劝委员长暂息怒气;并望转告我等实一无要求,不要钱,不要地盘,即签署任何文件亦非我等所希望。”余表示深信其言之由衷,不然,则彼等行径又何异于旧时军阀。唯目前欲示世人以无他,应放弃胁迫态度,立即恢复委员长之自由。因复语张曰:“尔性太急切,且易冲动。尔当知世上有许多事,皆非躁之举动可以成功者,唯步骤一致渐进之行动,乃可得真正之进步;”张闻言,颇感动,诚挚言曰:“夫人,余已觉悟此举之不当,决不愿托辞掩饰。唯自信动机确系纯洁。倘此次夫人能一如往昔偕委员长同来者,余敢断言,决不致发生此不幸之事变。今余屡欲向委员长有所申述,彼辄禁我启齿,厉声呵斥,奈何!”余曰:“汝仍未能了解委员长也。彼所斥责者,每为其寄有厚望之人;倘对汝鄙为弃材,则决不再费如许精神对汝斥责。汝每称事委员长如事父,彼信汝此言之诚,故不假颜色。”余又告之曰:“十二日事变发生之晨,枪声四起,委员长未衣棉衣,备受严寒之侵袭,且流弹飞舞于四周,若未获上天之默佑,彼不饮弹而亡,亦将罹肺炎而死矣。然而已过者今勿再提,目前应讨论者,如何可使此事件迅速结束;盖委员长留此间愈久,国家之损失亦愈大。汝意以为如何方可收拾此危局?”余复述前言,促其速自悔悟,力图善后。张屡颔其首,并言彼个人亟愿立即恢复委员长之自由,唯此事关系者甚众,不得不征求彼等之同意,余因促之曰:“然则速将余意转告彼等。倘彼等欲与余面晤者,可遣之来见;凡委员长所不愿见者余皆愿代见之。余留此候汝复音。”我等谈话至此告一段落,时夜已深矣。

……

翌日,张学良、杨虎城和宋子文、宋美龄商议谈判事宜。躺在床上的蒋介石翘起头来,提出两个原则,即:一、由宋氏兄妹代表他谈判,他不出头;二、商定的条件,由他以“领袖的人格保证”,回到南京以后分条地逐步地实行,在西安不签字,不公布或对外有什么公开表示。张学良和杨虎城从国家、民族的利益出发,同意了蒋介石所提出的原则。接下来,又一块商议参加谈判的人选,张学良稍事沉吟,十分坦然地说:“我方除我和杨主任参加以外,还应包括委员长的老部属——中共要人周恩来先生。”

“不行!不行……”蒋介石猝发怒火,本能地大声反对着。

“夫人不是有言在先,”杨虎城为了缓释骤起的紧张气氛,有意激将地说,“凡委员长所不愿见者余皆愿代见之吗?在此非常时期,如言而无信……”

“请放心,我不会食言的。”宋美龄稍许停顿过后,异常严肃地说,“我同意和这位周恩来先生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