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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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或有责委员长不应轻赴西安做此不必要之行,可免躬蹈危机者。余即告之曰:‘委员长若欲不愧为委员长,无论在何时何地,皆应做冒险牺牲之准备。彼所朝夕萦心者为国家大计,更安有余晷顾虑其个人之安全?策划其安全者,实非委员长分内之计,而为其部下及其左右义不容辞之责任。彼为其干部者,实应随时随地敬谨注意,策其万全,如委员长自抱其本身安全之顾虑,又安足为全国领袖哉?’复有人言:‘为维持国民政府威信计,应立即进兵讨伐。’余又告之曰:‘今日国难至此,若无委员长,即不能有任何统一之政府。’今舍委员长外,更有人不明余所主张之理由,辞色之间似谓‘彼一妇人耳,仅知营救丈夫而已’。余乃详告诸人曰:‘余虽为妇人,然余发言,绝非为营救丈夫之私意。倘委员长之死,果足为国家造福,则余必首先劝其牺牲。唯目前处置西安叛变,若遽张挞伐之师,迳施轰炸,不独使举国所拥戴领袖之生命陷于危殆,即陕西数千万无辜良民,亦重罹兵燹之灾,且将使为国防而建设之国力,浪做牺牲。故为国家计,不得不赖请诸公妥觅和平解决之途径。愿诸公深信我绝非朝夕萦怀于丈夫安全之妇人。今日此举,实抑制情绪,抓紧现实,乃以公民之资格,要求以最少之牺牲,为国家与民众解决此严重问题之症结。倘余夫或余个人之牺牲可以为国家造丝毫福利者,余必不假思索,力主牺牲。今日若遽用武力,确将危及委员长之生命;而国难严重如今日,在余心目中,在全国民众之想念中,委员长之安全,实与国家之生命有不可分离之联系,此余之所以主张必用和平方法以保证其安全也。诸公今日,一面尽可做阵地之配备,唯须力诫勿开枪,勿轰炸以启衅;而一面当乘此时机,努力营救委员长出险。倘和平已至万分绝望之时,再开始战争,亦未为晚。’

余言既,复明告彼等即亲自飞往西安。群议哗然,以为不可,反对之声纷至。盖当时谣传,血与火充塞西安,该处已成赤色恐怖世界,而悲观者更以为委员长即未死,亦难幸免。故向余进言时,不曰余此去决无收获,即劝余勿做不必要之牺牲;不日余去被囚,徒令叛变者多一要挟我夫之借口,即日最少我投身做质,徒扩大事件之纠纷。悲戚、失望绕我四周,欲思索真理固难,欲坚持我信仰更难。余虽未受悲观者之影响,然亦不禁鹧淡凄怆。

年来委员长出巡各省,余必相随,此次独因病未果,深觉怅然。盖余每自信,倘余在西安,局势当不至恶化至此。然此种思索不足自慰,徒增烦扰。

“余日无晷刻之闲,各机关首领纷纷向余询问对于应付现局之意见,尤以黄埔军校同学代表要求指示为更切。军校学生皆为余夫亲自教育之生徒,坚请训话,余不能却,因向其集会做公开之演讲。余告诸生:于未明事实真相前,切勿遽加断定,遇事镇定,勿尚感情;民众对西安叛变之负责者,怨恨愤怒已不可遏,诸生幸勿再以行动或语言刺激之。并告诸生:已嘱端纳赴西安探真相,迄今尚无一人出入西安;故吾人所知西安消息,除孔部长与余所得二电及西安将领之通电外,无片纸只字可为凭借。”

……

正当端纳踏上西去之路的时候,蒋介石惶恐不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他已完全感到了张学良并无加害于他之心。但由于被囚消息闭塞,他错误地判断西安事变为张学良一人所为,杨虎城未介入其事。因此,他认为自己住在隶属杨虎城管辖的新城大楼是安全的。即使是邵力子前来劝他移居高桂滋师长新宅,他依然严词拒绝说:

“我绝不迁往他处,如张不能送我回洛阳,我就死在此地,这是西安绥靖公署所在,我是行政院院长,所以绝不能离开此地。你可即以我此言告张。”

转眼到了十二月十四日,蒋介石越发地觉得张学良陷入了“捉曹容易放曹难”的困境,遂越加摆起了领袖的架子,他向看守的宋文梅营长要来了笔墨,补写了如下这段日记:

余知叛部之意甚险,决以正气与精神力量与之斗争。自念幼读圣贤之书,长隶革命之籍。古来忠烈,刀锯鼎镬,甘之如饴,千载下犹凛然有生气;景行既夙,应求无愧。而总理之大无畏精神,尤为后死者所宜秉持勿失。……到此,自验此心究竟作何景象,只觉神明泰然,无负平生所期,引为自慰。

是日下午,端纳自洛阳乘机抵达西安,和久违的老朋友张学良相见过后,便进入了正式会谈。他站在英美诸国立场上,自然是反对何应钦武力解决西安事变的;当他获悉张学良、杨虎城兵谏的真正目的是逼蒋抗日以后,他更是愿意从中斡旋,早日以和平的方式了结这猝发的事变。

是日夜,端纳在张学良、杨虎城的陪同下来到新城大楼。蒋介石一见端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真被这位异国顾问的所谓真挚友谊感动了,他忘记了摔伤的腰疼,蓦地站起,踉跄向前,长时间地拥抱着端纳,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竟然无声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这不同寻常的相见结束以后,端纳又取出一封密封的信,用汉语说:“给你,这是夫人的信。”

蒋介石似乎惊喜过望,愣了一下,未敢伸手去接。但是,当他看见信封上那十分熟悉的笔迹之后,情不由己地一把夺过信,迅速拆阅起来。信的大意如下:

你的脾气不好,你心中的话总不肯很好地对部下说明,你也不能虚心地倾听部下的意见,这种情况,我很担心。因此,你每次出外,我常陪同你一起。这次因航空协会在上海开会,我不能不去参加,没有同你一起去西安,不料就在这次出了事情。东北军官兵是亡省亡家的人,他们要求抗日是自然的事情,你应该把你心里的话告诉他们,对他们的抗日情绪,应该很好地安慰。你不这样做,所以激出这次的事情。我托端纳先生冒险去看你,望你为国家为民族保重身体。可能和必要的时候,我愿亲去西安。

蒋介石读罢信,慨然地长叹了一声,一种很少体察到的人情滋味扑入心头,令他久久品味不已。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首次感到了什么是夫妻之情。短暂的沉吟后,他复又把目光盯在了来信的最后一句话上:“南京的情况戏中有戏。”霎时,留在南京的军政要员的形象又在脑海屏幕上闪现,当亲日派首领汪精卫、何应钦一动不动地定在眼前的时候,他顿时感到了时局的危艰,也猜想到了宋美龄难处的地位。因此,他有些伤感地问:“夫人的身体好吗?”

“很好!”端纳轻声地答说。

蒋介石微微地摇了摇头,算是一种理智的否定,旋即便皱起了眉头。

端纳很是理解蒋介石此时此景的矛盾心理,稍许沉默片时,主动地说:“我这次是受蒋夫人的委托来的,到西安和张汉卿将军见面谈话以后,可以向蒋先生告慰的是张、杨两将军对蒋先生全无恶意,只是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只要蒋先生同意这样的要求,张、杨两将军还要拥护蒋先生做领袖。我认为这个主张不仅是张、杨两将军的主张,也是全中国人的主张。蒋先生如能接受这个主张,将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中国国家的命运和蒋先生个人的安危,都取决于蒋先生自己。”

蒋介石听完端纳这一席长谈,知道了杨虎城也是这次事变的主谋人,伤痛之心犹如扎了一刀,倍加愤恨。但是,他又从端纳的话中了解到张、杨兵变的真意,知道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任何危险,遂又生出了一种不幸中之大幸的特殊心理。加之又看见了友人端纳,阅读了宋美龄的来信,态度有了转变,也露出了笑容。当张学良再次提出迁居之事以后,他欣然同意搬进玄风桥高桂滋的公馆去住。这时,他尽管已经知道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为了表示领袖的所谓气节、风范,仍旧提笔给宋美龄写下了这份有名的遗嘱:

余决为国牺牲,望勿为余有所顾虑。余决不愧对余妻,亦决不愧为总理之信徒。余既为革命而生,自当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体还我天地父母也。对于家事,他无所言,唯经国、纬国两儿,余之子亦即余妻之子,望视如己出,以慰余灵。但余妻切勿来陕。

端纳久居中国,广交军阀政客,自然明白蒋介石这份所谓遗嘱的真意,遂交由黄仁霖转呈宋美龄。而自己这一夜也陪着蒋介石住在高桂滋的公馆里。

十二月十五日下午端纳乘飞机离开西安到洛阳,用电话向宋美龄报告了蒋介石的生命安全和在西安与张、杨面谈的情况。端纳原拟十六日飞南京,因气候关系,不能起飞,在电话上和宋美龄交谈之后,宋请端纳当天再飞西安。端纳十六日下午又飞到西安,首先转达宋美龄的意见,大意说:因何应钦积极布置军事进攻,为了蒋的安全,让蒋先对南京方面下手令停止战争。张、杨同意了这一意见。然后端纳第二次见了蒋介石,向蒋说明宋美龄请蒋下手令停战的要求,蒋答应考虑。

十二月十七日蒋介石给何应钦写了一封停战的信,原文如下:

敬之吾兄:闻昨日空军在渭南轰炸,望即令停止。以近情观察,中正于本星期六日前可以回京,故星期六以前万不可冲突,并即停止轰炸,为要!中正手启,十二月十七日。

蒋介石对何应钦的“戏中戏”,固然表示恐惧,恐惧战争一起危及他的生命,但另一方面他却利用何应钦的军事进攻,作为向张、杨讨价还价的资本。张、杨原来同意停战,在于从容讨论问题,蒋介石却只肯停战三天,不肯让步,结果照蒋介石意见写了上面的信。蒋介石并且要求将这一封信由蒋鼎文送往南京。张、杨为顾全大局,同意了蒋介石的要求。

十二月十七日午,蒋鼎文带了蒋介石致何应钦和宋美龄各一封信,乘飞机离西安,当晚宿洛阳,十八日上午抵南京。

张学良和杨虎城深信蒋介石的手谕会延缓南京的军事进攻,但是如何才能完美地了结久悬未决的西安事变呢?张、杨二人依然拿不出“补天”的方案来,他们的脸上渐渐地又生起了一层愁雾。这时的静寂比枪炮声还刺激英雄的心!张、杨二位相对无言,陷入了沉默之中。不久,他们二人的心又想到了一起,似乎都在焦急地自问:

“陕北的红军代表何时到达西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