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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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二十六

中国共产党局促陕北一隅,根据国际国内的形势变化,逐步改变了“抗日反蒋”的路线,打通了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大门。张学良是首推其功的。对此,周恩来多年以后,曾深情地说过如下一段话:

“当年是联蒋抗日还是反蒋抗日,党内有争论。张汉卿说:‘要抗日必须争取蒋介石’,主张联蒋抗日。他的爱国主义心情二十多年来,始终如一,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怀念他。”

自然,中国共产党改变“抗日反蒋”的路线,还受着其他条件的制约。例如,“两广事件”爆发以后,两广地方实力派高举“反日”的大旗,与蒋介石集团公开决裂。这不仅促使蒋介石对日政策的明显改变,而且还使其被迫与共产党进行秘密谈判。南京当局企图利用共产党给南方实力派施加压力,还希望共产党发表一项声明,表示与国民党合作。这等于放弃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与此同时,共产国际针对瓦窑堡会议决议中提出的“发动、团结与组织全中国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对当前主要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与卖国贼头子蒋介石”,于八月十五日致电中共中央,明确指出:“我们认为,把蒋介石与日本侵略者相提并论是不对的。这个观点在政治上是错误的,因为日本帝国主义是中国人民主要的敌人,在现阶段,一切都应服从于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斗争。此外,不可能左右开弓,既顺利进行反对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又顺利进行反蒋斗争。同样,也不能认为整个国民党和蒋介石的军队全都是日本的同盟者。要真正武装抗日,还必须有蒋介石或他的绝大部分军队参加。”九月一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向党内发出了《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这标志着由“抗日反蒋”路线向“逼蒋抗日”过渡的完成。

随着时日的推移,诚如徐帅所云:“原来,我党与友军联合造成西北抗日局面的计划,因蒋介石亲临西安大力‘剿共’,已濒临‘流产’危局。加之,当时陕甘宁边区的数万红军,在敌人重兵封锁下,缺衣少粮,难以过冬,不得不准备进行新的战略转移。部队开动前,我党向张学良做了通报。张学良力主红军留在现地,‘熬过一两个月’,等待西北局势的变化。”

这时的张学良处于举棋不定的境地。换言之,是处于发动西安事变前夕的矛盾抉择中。对此,共产党人无从知晓。

红二、四方面军已经出川,下一步向何方向发展,均在未知数中。诚如张学良事后所记:“共党曾派叶剑英求见,并携有双方停战计划和毛泽东之约书。愿在抗日前提下共同合作,军队则听受指挥。”张学良由叶剑英口中获悉红军困难,他当即拨五万元请宋庆龄转交。当他获悉红四方面军要出甘南北上,受到胡宗南所部以及东北军于学忠所部阻拦后,他又出谋划策地说:

“从甘南穿过西兰公路就到陕北。西边兰州方面是于学忠军,陇东是胡宗南的中央军,如果陕北红军南下静宁、会宁一线,向胡部取攻势,四方面军向北挺进,尽量向于部边防区靠拢,我已令于部坚守城池,不出城。请你们靠兰州附近相机夺路,胡宗南不便入于军防区,还有云南军在胡部侧后,他更不敢轻动。四方面军就可以无阻拦地过来了。”

但是,十月末的陇东已经寒气逼人了。红二、四方面军出川北来,缺少御寒的冬衣。张学良闻讯立即命令东北军的被服厂,为红军赶制一万套棉衣,悄悄地送到红军的手里。

没过几天,蒋介石突然偕宋美龄、端纳飞抵西安,分别召见了张学良、杨虎城、邵力子。蒋介石当面问张学良:

“汉卿,你知道全国形势发展到了一个什么阶段了吗?”

“简单地说,团结抗日,共赴国难,已经成为全国人民的心声。”张学良看了看蒋介石那不悦的表情,迅然变色,很有情绪地说,“我的东北将士已经浮动难控,开始反对你倡导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强烈地要求我率领他们披甲还乡,雪耻报仇!”

“够了!”蒋介石猝然发怒,但是当他看见全身戎装、绝不屈服的张学良,又有意地缓和下来,“汉卿,先不谈这些,你应当知道红军的处境吧?”

“知道一些!”张学良有意回避早已进抵陕北的中央红军,“据说,流窜到四川的徐向前所部与贺龙所部汇合以后,已经突围出川。”

“严重的是,这两股共军近期就要和陕北的共军汇合了。”蒋介石有意补充说。

“据我所知,陕北红军派出欢迎的部队,是由陈赓、聂荣臻所率领。”

“对!对……”蒋介石倏地伸出右拳,在空中点了两下,分外严厉地,“我们必须迅速出兵,将他们合围在陕甘一带,全部歼灭之!”

“我看不如改为怀柔政策的好。”

“怎么个改法?”蒋介石又习惯地哼了一声,问。

“徐向前和陈赓是你的学生,聂荣臻等人是你当年在黄埔的教官,为什么不可以通过谈判达到联合抗日、共赴国难的目的呢?”

“谈何容易!”蒋介石欲言又止,不无伤心地摇了摇头,“算了,不去谈这些了。”

“那……”

“我想听听你对新的‘剿共’计划的高见!”

“容我直言,”张学良肃然起身,“我不赞成你的继续‘剿共’的政策,全体东北军将士,也不会赞成继续打内战!”

“你……再说一遍!”蒋介石蓦地站起身来,指向张学良的右手都颤抖了。

“我希望你停止一切内战,共同抗日!”张学良毫不退让地说。

“胡闹!”蒋介石气得浑身抖瑟不已,“时下是天赐良机,剿共势在必行!”

“那……请你调中央军来西北围剿红军吧!”张学良继续抗辩,“时下绥远前线的形势日益严重,请求你批准我率部援绥,抗击日寇的侵略。”

“不行!”蒋介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俨然以最高独裁者的身份大发雷霆,“你难道不懂吗?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叫你向东,你就应该向东;我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不准问为什么!”

蒋、张的会见就如此不愉快地结束了。蒋介石召见杨虎城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最后,善于掩饰自己的杨虎城忧心忡忡地说:“委员长,部队抗日情绪高,剿共士气低,很是值得我们忧虑啊!”

“没有什么了不起!风吹草动,兵随将走,士气问题由我来解决。”蒋介石说罢看了看惊愕的杨虎城,不容置辩地说,“请通知汉卿,我要亲自向军官团训话!”

十月二十七日上午,蒋介石在张、杨陪同下,向参加长安军官训练团的军官讲话。除训练团的全体学员外,还有西北“剿总”和十七路军总部上校以上军官和驻西安各部队团长以上军官参加。讲话是向中、高级军官发出继续“剿共”的动员令,也是对反对他继续剿共的中、高级军官进行威胁。他说:“我们革命军人先要明礼义,知廉耻。在家要尽孝,要孝顺父母;为国要尽忠,要服从长官。这是我们革命军人的本分。同时,我们革命军人还要分清敌人的远近、事情的缓急。我们最近的敌人是共产党,为害也最近;日本离我们很远,为害尚缓。如果远近不分,缓急不辨,不积极剿共而轻言抗日,便是是非不明,前后倒置,便不是革命。那样在家是不孝,为国是不忠;不忠不孝,便不能算一个革命军人。国家有法律、纪律在,对这样不忠不孝的军人,是要予以制裁的。”会后,参加会议者议论纷纷,许多人表示不满。

十月二十九日,蒋介石以避寿为名,到洛阳住了一个月,做了一系列“剿共”部署。他调集了嫡系部队,摆在汉口至郑州、郑州至灵宝的铁路线上,共约三十个师。他下令扩建西安、兰州两地的飞机场,要求具备容纳一百架轰炸机的战时地勤设备。同时,对抗日救亡运动进行了一次大镇压。十一月二十三日南京政府下令逮捕了救国会七位领袖,并先后封闭了十四种进步刊物。

新的“剿共”大战迫在眉睫,十月三十日,张学良约阎锡山一起去见蒋介石,陈述“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必要性,再次呼吁停战。蒋介石回答说,红军已成强弩之末,只要大家努力,短期内不难彻底消灭。张学良反复申述自己的意见,蒋介石就是不接受,板起面孔说:“是我服从你呢,还是你服从我?”十一月一日,在洛阳军分校纪念周上,蒋介石不指名地对张学良大加训斥。张学良极为沮丧。

事后,老奸巨猾的阎锡山对张学良说:“蒋固执己见,一意孤行,是说不通的。我回晋以后,部署我的军队做守土抗战准备,希你也做你自己的打算好了。”张学良大失所望地回到西安,当即又给蒋介石写了一封长信,继续痛陈其词。这时,赵一荻端来一杯香茗,放在桌上,侧目看见信中写道:“家仇国难集于一身,东北父老盼望国军收复失地,有若大旱之望云霓。”她很是动感情地说:

“容我讲句不当讲的话吧,你总不能为了尽忠于一人,而负于三千万东北父老吧?再说,像阎锡山这样的人怎能为你打回老家去卖力?我看,还是自己早做准备的好。”

张学良望着赵一荻那希冀的眸子,深沉地点了点头。

虽说蒋介石亲自坐镇洛阳,监督对红军的作战,东北军和西北军依然是阳奉阴违,按兵不动。胡宗南率中央军第一军按蒋介石下的命令孤军深入,在山城堡被红军击败,损失两旅之众。蒋介石闻讯大为震怒,严电斥责张学良见危不救,并声称追究责任。张学良处于夹缝之中,上下为难,只有凄然对赵一荻说:

“我遭国难家仇,受国人唾骂为不抵抗将军,对不起国家,对不起部下,处此环境,我有何脸面再见部下,再见沦为亡国奴的东北三千万父老?!……”

就在震惊中外的“七君子”案发不久,蒋介石又收到了红军内部分裂,张国焘所部两万余名红军在虎豹口渡河西征,在河西走廊与马家军激战多日,损伤惨重的情报。他急忙偕宋美龄、端纳等人再度飞赴洛阳,筹划“围剿”红军的作战计划。是日夜,他指着军用地图侃侃而谈:

“共军的西路军进入狭长的河西走廊,必败于马步芳所部手下;陕北所余不足两万共军,地处不毛之地,此乃是消灭共党的千载难寻的良机!”

宋美龄可没有这样乐观的见解,她淡淡地一笑,遂又微微地摇了摇头说:“达令!你拿什么去消灭陕北的红军呢?靠张学良的东北军?还是用杨虎城的第十七路军?”

“我决定动用中央军!”蒋介石冷漠地笑了笑,“我准备把数十万中央军调到陕西的家门口,以实力做后盾,逼迫东北军和西北军剿共!”

“我看并非上策!”沉默不语的端纳说话了,“逼迫剿共,无外乎有两种结果:一是违愿地和共党作战,二是和共党结盟。如果真的出现第二种局面,这就和委员长的原意相违拗了。”

蒋介石十分感谢端纳这忠诚的进谏。瞬间,他又估量了驻扎在陕甘一带的兵力,三方合计起来约有三十万人枪,一旦结盟动武,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沉吟片刻,严肃地问:“端纳先生,依你之见呢?”

“还是和东北军、西北军相安为好。”端纳望着微微摇首的蒋介石,“当然,相安无事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中央军不能和东北军、西北军同时在陕甘一带驻军。”

“端纳先生的意思……”

“那还用说吗,”宋美龄打断蒋介石的问话,抢先下了结论,“把东北军和西北军从陕甘一带调走!”

“对!对……”蒋介石甚是得意地笑了,“近期,我准备移师西安,和党政军要人会商剿共的大事。一句话,心祸不除,国无宁日。”

“达令,”宋美龄脸上显出倦意,“近来我的身体不适,想回上海体检。不过,我很担心你的处境,希望你的行营……”

“不要安在西安,对吧?”蒋介石颇为感动地说,“谢谢夫人的提醒,我把行营安在临潼的华清池。”

是日夜,宋美龄在端纳的陪同下乘专列驶离洛阳,东赴上海。

与此同时,张学良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这些天来,他长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二十多年以后,他曾在所谓的《忏悔录》中记下了这时的心境:

恶缘种种,不啻火上加油。(甲)有关刺激军队者:(一)请求抚恤、补充,皆无结果。(二)援绥之军,未派有东北军。(乙)有关于良个人者:(一)陕人续某在总理陵前自杀未遂,良至中央医院慰问,彼之谈说。(二)双十节政府授勋,有冯玉祥而无良……认为中央有轻视和鼓励不正行动之意有焉。(三)对日方案,序列中有冯玉祥、唐生智而无良,把良置于后方,为预备队队长,此事痛伤良之心,愤怒不已。

良对中央数同志怀有不满,因之更加愤恨,加深必须实现良之幻想,即:(一)促请蒋公登用良心目中所谓之贤哲。(二)容纳共产党,如总理北伐时然,给政府添新刺激,以图耳目一新,挽回国人之观念。(三)停止内战,团结做抗日工作,以免把有为之青年优秀自相牺牲。自认此念纯洁,遂力下决心,甘愿牺牲一切,不达目的不止。但该当时,尚无存劫持之意。不过屡想强颜讥谏,不顾一切,能使动容,得其志而已。

翌日——十二月四日,张学良为迎驾赶到洛阳,获悉蒋介石调集陆军向西安进发,还命令空军总司令王叔铭进驻洛阳。仅洛阳机场就驻有轰炸机、战斗机若干飞行大队,颇有兵临城下之危。沿途,张学良苦苦哀求蒋介石释放“七君子”,被蒋介石骂为“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想!”当张学良再次提出“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的时候,蒋介石竟然又大声训斥张学良无知,像是教训小孩子似的说:“共产党不要祖国,不要祖宗,然则你们也不要祖国,不要祖宗吗?共产党是要亡中国的。这种敌人不打,还要什么抗日?当面敌人不打,偏要打远处的敌人,这种军队有什么用处?”一路上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没有一点结果。

蒋介石为了实施自己剿灭陕甘一带红军的计划,遂又采取恩威并举的策略,一面召见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师长以上的军官,一面又在训话中严厉地指出:“我们眼前的敌人是共产党,日本人离我们很远,我们打仗要先近后远,如果远近不分,或者是先远后近,那便是先后倒置,一定失败,便不是革命。无论如何,我们此时必须讨伐共产党。如果反对这个命令,中央不能不给予处置。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到陕北剿共,中央军做你们的援军;一条是调往闽、皖地方,听中央调遣,你们不要自误。”

蒋介石训话的真意是:你们再联共抗日,不听命令,中央就要处置你们了!这在东北军和十七路军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即日夜,张学良收到了发自武汉的密电,蒋介石已经向有关的部队通报了处理东北军和十七路军的两个方案:一是服从他的命令,将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全部开赴陕北前线,向红军进攻;一是东北军调到福建,十七路军调到安徽,把陕甘两省让给中央军,由中央军“剿共”。张学良顿感形势严峻,遂约杨虎城到他的官邸商量对策:

“时至千钧一发之际,你打算怎么办吧?”

杨虎城自然明白十七路军调离陕西后的下场,但有碍于张学良和蒋介石的特殊关系,他不敢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唯有蹙眉不语,静观张学良的表现。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张学良有些急了,大声地责问。

“不!”杨虎城断然地答道。

“快把你的高明之策拿出来吧!”

杨虎城打量了一下张学良焦急待答的表情,稍作沉吟,严肃地问:

“汉卿,事关重大,我们之间……”

“诚心相待,患难相依!”

“好!请你指天而誓:是否真有抗日的决心?”

张学良真的举起了右手,紧握右拳,信誓旦旦地答说:

“良誓志以对!”

“那我就直言相告了:俗话说得好,先下手为强,后动手遭殃,待他来西安部署剿共之际,你我可突然举义,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什么?”张学良实感突兀,“你我突然举义,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对!唯有如此,方可扭转危局。”

张学良愕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