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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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张学良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真想倏然转身离去,但最终理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声调悲凉而又低沉地说;

“看来,你们来访的目的,就是扮演弥衡骂曹的角色的。那好吧,我张学良就站在这里听你们的训骂!”

杜重远等人被张学良这反常的行为镇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就说正在火头上的阎宝航,也被吓得不知所措了。张学良痛苦地巡视了一遍大家的表情,沉默了片刻,突然分外激动地说:“你们说啊?你们骂啊?你们也认为我张学良不抵抗,不爱国,我可以引咎辞职,让你们来干!”

客室内的空气越来越紧张了,杜重远示意阎宝航不要反驳、抗辩,旋即又请激动不已的张学良落座,心平气和地说:

“蒋介石不抵抗日本的侵略,这是他出卖东北三省的既定方针;你是我们东北最高的父母官,为什么要执行他蒋某人的不抵抗政策呢?”

“我是他的下级!”张学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依然是火气未消地,“再说,你们不要听信社会上的风传,随意地说蒋总司令卖国!”

“这怎么能说是社会上的风传呢?”杜重远也突然一下激动起来,“我刚刚从上海、南京回来,他的表演连普通的工人、学生都骗不了啦,可你……为什么还这样忠诚于他呢?”

“你看!”阎宝航取出一份英文报纸,“外国人都知道,蒋介石当年访问日本的时候,和日本人秘密签订了出卖东三省的口头协定,你怎么就会不相信呢?”

“连汪精卫、胡汉民都抓住了他这一点大做文章,唯独你……对他还忠心无二,这不是太奇怪了吗?”高崇民难以理解地摇着头说。

南方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的确把张学良搅得有些乱了方寸。他听了高崇民的话语之后,越发地对蒋介石突然下野产生了怀疑,遂蹙着眉头再次陷入了沉思。

“汉卿!”杜重远起身走到张学良的面前,格外深沉、动情地说,“中山先生说得好,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蒋介石一意孤行,违拗时代的大潮下台了!我们希望你顺乎救亡的潮流,表明抗日的态度,不然的话……”杜重远突然收住了话语,滚滚热泪潸然而下,近似啜泣地说,“你就太对不起沦为亡国奴的三千万东北父老了!”

气氛紧张的客厅中响起了不同的哽咽声,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历经长时间的沉默,杜重远心情沉重地说:“汉卿!我们不希望你步蒋某人的后尘,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说罢带头告辞走出了客厅。

偌大的客厅就剩下张学良一个人了,他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瘫在了沙发上!他几乎停止了思维,耳边老是响着一个声音:“汉卿!我们不希望你步蒋某人的后尘,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话声越来越响,最后猝然化作了惊雷,不间断地向他轰击着,他倏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近似歇斯底里地大喊:

“冤枉啊——冤枉!我张学良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正在这时,夫人于凤至慌慌张张地走进了客厅,她一看张学良这悲天恸地的样子,惊得停住了脚步。旋即又快步走到张学良的面前,惊恐万分地问:

“小爷!你、你怎么了?……”

张学良很快恢复了理智,他一看于凤至那惶恐不安的神色,又猝然放声狂笑不止。待到满腹的积郁随着笑声散去以后,他才又想起会见杜重远等人的事情。但是当他再打量这空旷的客厅后,又茫然地问:“我的客人呢?”

“听谭副官说,他们早就离去了。”于凤至看到张学良这变态的情景,难过地落下泪来。

“那……你来客厅有什么事吗?”张学良诧异地问。

“小妹她……”于凤至擦去泪水,不安地说,“她不知何故,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哭了。”

张学良惊得“啊”了一声,遂蓦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于凤至的手,焦急地问:

“大姐!你知道小妹为什么哭吗?”

于凤至摇了摇头。

赵一荻是位坚强的女性,直接诱发她啼哭的原因是上海的《时事新报》。说起具体的事来,也真是有点滑稽……

“九·一八”事变之后,张学良不仅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罪名,而且关于他的一些风流韵事也公开披露于报端。很快,他便成了一位沉浸于女色,而不顾家破人亡的李后主似的人物。古语说得好:防民于口,甚于防川。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庶民百姓的口中传来说去,再经一些文人骚客的加工、演绎,就真的变成了一则则离奇的传说。至于移花接木的事也是层出不穷的。一句话,各种亡国败家的风流韵事、荒唐传说全都加在了张学良的身上。这些天来,赵一荻看过不少登载这类黄色新闻的小报,她从未放在心上,因这是出于无聊文人的笔下。今天吃过早饭以后,她一边哄着闾琳玩耍,一边翻阅南方的报纸,想把蒋介石下野的真正原因搞个清楚。当她翻到十一月二十日上海出的《时事新闻》的时候,《马君武感时近作,哀沈阳二首》的标题扑入眼帘。她知道马君武是学界的泰斗,时任广西大学校长。她怀着一种崇敬之情捧起了报纸,十分认真地读起了这位马君武校长的诗作:

赵四风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方是英雄冢,

那管东师入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

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

更抱佳人舞几回。

赵一荻看罢这两首哀沈阳的七言绝句以后,完全地惊呆了。她从马君武的诗中第一次感到了事态发展的严重性,明白了张学良在全国人民心中的地位,也知道了自己所扮演的真正角色。她双手捧着报纸哭了,而且哭得那样的伤情!于凤至闻声赶来相劝,都难以止住她那悲凉的哭声。

张学良急冲冲地走进了赵一荻的卧室,他没有首先善言相劝卧床涕泣的小妹,而是拿起了弃置床边的《时事新闻》。他看完了马君武的诗作,倏忽之间生出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懑之情,用力把报纸一摔,连声地说着“无聊!无聊……”然而当他想到“翩翩蝴蝶正当行”这句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红极一时的影星蝴蝶正在平津拍摄有声影片《自由之花》,饰女主角小凤仙。他禁不住地黯然自问:“难道小妹是为了她?……”遂又微微地摇了摇头。正当他要启口询问赵一荻真正的哭因的时候,赵一荻蓦地从床上爬起,紧紧地抓住张学良的双手,声音颤抖地问:

“请你平心说句老实话,我是那种误国害民的女人吗?”

“咳!你这是说些什么呀……”张学良痛苦地合上了双眼。

“为什么像马校长这样的社会贤达,也要写这样的诗呢?”赵一荻分外认真地问。

“这……不关你的事!”

“那……又关谁的事呢?”

“我!”

张学良说罢抽搐了一下身躯,他那微闭的眼角中渐渐地淌出了两行热泪,旋即又缓缓地垂下了头。

赵一荻匆忙松开紧握着张学良的双手,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没有顾得上擦一把自己满面的泪痕,就轻轻地揩拭张学良挂满面颊的泪滴。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林冲夜奔》中的一句唱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她终于从这晶莹的泪水之中,看清了张学良那颗悲苦的心!也只有在这时,她才会悟到自己的涕泪无疑是一把盐,撒在了张学良被深深刺伤的心窝上,越发地加剧了心爱的人儿的痛苦!她理智地止住了自己的哭泣,自我忏悔地说:“我虽然不是误国伤民的妲己,可也不是当今的女英雄梁红玉……”

“首先,我就不是抗击金兵的岳飞!”张学良突然把头一昂,非常激动地说,“你们跟着我蒙受了不白之冤!……”

忠诚相爱的心是互通的。赵一荻知道此刻不是自责的时候,她只有提出新的谈话议题,才能和缓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当她的视线再次落到张学良那虚弱的身躯上的时候,压在心底的话终于吐了出来:

“对流言蜚语的回答,只有靠自己的实际行动。可你要完成收复失地、打回老家去的使命,就必须有着坚强的体魄。容我直言,你老是这样靠吗啡这类毒品过活,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说得对,我一定戒毒!”张学良话音刚落,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来了烟瘾,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遂又像害了严重流感那样涕泪不止,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赵一荻一看张学良那狼狈的样子,爱心又占了上风,忙心疼地说:“快进里屋打一针去吧!”

“不!不……”张学良双手捂面,坚决地,“我就是难受死……也再不注射这毒剂了!”

“不!不行……戒烟是痛苦的,赌气也是不起任何作用的,还是快进屋去打一针吧!”赵一荻边说边挽着张学良的臂膀向里屋走去。

张学良陷入了极大的苦闷中。一方面他被“不抵抗将军”的罪名压得抬不起头来,另一方面他权衡了诸方的军事实力,感到东北军的力量太弱,不是装备精良的关东军的对手,难以举起“打回老家去”的义旗。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日本人下一步的行动目标,也不清楚争权夺利的南京政府何时罢战言和,支持他收复东北的失地。为此,他又向顾问端纳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