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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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十五

蒋介石送走张学良以后,进剿红军的各路部队相继传来了失败的消息。

第一次“围剿”中央苏区的部队,蒋介石先后调集了十一个师又三个旅,并配属三个航空队,共十万人的兵力。可为什么会败在不足四万人的红军的手下呢?尤其当他获悉前线总指挥张辉瓒连同所部九千余人全被歼灭以后,他真猜想不出这支红军究竟强大到何等的地步;待到以亲信何成浚为武汉行营主任、以李钟鸣为督办,调集近十万人马对鄂豫皖苏区“围剿”失败以后,他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劲敌不是冯玉祥和阎锡山,也不是李宗仁和汪精卫,而是朱毛红军。遂于一九三一年二月,派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行总司令职权兼陆海空军总司令、南昌行营主任,调集十八个师另三个旅,约二十万人的兵力,“以厚集兵力,严密包围及取缓进为要旨”,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作战方针,积极部署了对中央苏区的第二次“围剿”。但令他震愕不已的是,红军在半个月中横扫七百余里,连打五个胜仗,歼敌三万余人,缴枪两万余支,痛快淋漓地粉碎了他的第二次“围剿”。

蒋介石自黄埔建军以来,东征陈炯明,北伐吴佩孚、张作霖,西讨唐生智、李宗仁,中原大战冯玉祥和阎锡山,虽说都曾有过险情出现,但从来没有写下过连战皆败的战史。他找不到答案,又绝对不允许红军在他的后院点火,怎么办?他借着张学良坐镇江北之利,又做出了第三次“围剿”江西红军的部署。

端纳已经到达南京多日了,蒋介石由于为着进剿红军伤脑筋——说得准确一点,没有借以显示自己军威的消息向这位洋大人吹嘘,故一直没有晤面恳谈。蒋介石就要御驾亲征了,再不和这位鼎鼎大名的端纳谈一谈,似觉有失礼仪。为了表示他的热情,在宋美龄的建议下,遂把端纳请到家里做私人谈。

端纳就其政治信仰而言,是坚决主张反共讨赤的。但就其肩负的战略任务来说,是尽力遏制日本军国主义者独吞中国,并设法把国民党的中国纳入英美的轨道。另外,他在中国近三十年,对各阶层——尤其是农民和下层的黑社会有着较多的了解。在这一点上,他比当时国民党的政界领袖知道得还多。他来到南京以后,在这段赋闲的时期,对组建不久的中国工农红军做了调查和研究。因此,他和蒋介石坦诚相见,给予了批评。正如斯特林·西格雷夫在其专著中所记述的那样:“他坦率地批评蒋和美龄对中国的了解太狭隘。他指出,委员长对自己的国家所知甚微;他没有到各省去看一看。蒋在对付军阀和管理自己的军队方面也许是很内行的,但是他不知道中国的老百姓在想些什么。他依靠的完全是下属向他汇报的情况,这是很危险的。他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布命令。

“而在另一方面,在江西和福建交界的山区,毛泽东正在农民的支持下建立一个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毛和农民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的问题和渴望,相信他们的潜力,同时寻求他们的支持。端纳争辩说,委员长如果不同样了解‘他的’人民,那么是不能进行一场有效的反共运动的,也不能指望统一全国。他应该出去走一走。尽管他不喜欢乘飞机,但他也应该利用飞机到农村去闯一闯。他可以把美龄带上,让她去同传教士说话。

“结果蒋进行了长途旅行,有时还是冒险的旅行,但在这过程中,蒋仍然一筹莫展,不能唤起人民大众的支持。”

蒋介石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是少见的,他从不检查和红军作战失败的原因。据说在他的晚年看到了白崇禧总结“围剿”红军失败的这段文字:“……毛泽东改变战略以农村包围城市,组织民众,提倡党政军一元化,化整体为有机体。凡共军占领区以内无论老弱妇孺都要接受政治、军事之训练,甚至残废者也要接受谍报之训练。因为有此种顽强严密之组织,故能实行总体战,造成广大的作战面,国军凡入其地区,缺乏基层组织,物质之供应、消息之传递,完全陷入绝境。”“检讨此战役失败之原因有:(一)轻敌,当时共军之兵力有第一、二、三、四等四个军团,在民间又有严密之组织,但我方在三路军尚未集齐前,便下达攻击令,所以造成十八师全师覆灭之惨局。(二)共军战术是总体战,我军则是纯军事战,我军墨守成规,以旧式战术对新式战术,其优劣胜败不问而知。”他依然是醉死不认那四两酒钱,破口大骂:“一派胡言!如果不是你们和我分庭抗礼,共党绝不会在大陆为患!”

蒋介石在王冠与皇权的面前,还经常扮演一位利令智昏的角色。虽说他在江南“围剿”红军迭遭失败,但他依然没有忘记利用张学良在江北造成的和平局面,巩固自己的独裁统治。他在戴季陶、张群等谋士的鼓动下,遂又举起了“约法”的大旗,向着总统的宝座进军。这又遭到了国民党元老、国民政府立法院院长胡汉民的反对,引出了有关“约法”的蒋胡之争。胡汉民不忍于听张群滔滔不绝地阐述“立宪救国论”,遂起身据理力驳:“我并不是不主张约法和宪法,并且我深信是为约法、宪法而奋斗的。实在说一句,当我开始反对满清,提倡民权主义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我在立法院,未尝不可制订一个约法、宪法来,但立出一个约法、宪法来,是不是就算实行了民权主义呢?现在各项法律案还没有完备,就是有了一些,又因军权高于一切,无从发挥其效用。所以,我不主张马上有约法和宪法。”

在蒋介石眼里,胡汉民如此而为,是为了和他争夺总统的位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蒋介石于一九三一年二月二十六日在总司令官邸软禁了胡汉民。在历数了胡汉民在党务、政治、经济各方面与蒋为难的罪状以后,要求胡汉民辞去立法院院长。胡汉民愤然绝食,要求和蒋介石当面理论。关于蒋、胡会面的情形,程思远先生做了如下的记述:

午夜12时,蒋介石来了。王世和持枪侍立。“你近来有病吗?”胡问蒋。“没有病。”蒋答。

“那很好,我以为你发了神经病了!”胡笑笑说,“你给我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你强加给我那些罪名,究竟根据什么?”

之后,蒋、胡之间就展开了一场舌战。

胡汉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蒋介石止住他道:“胡先生反对我,我只是……胡先生何以反对张汉卿!”

“反对汉卿什么?”

“胡先生不赞成给汉卿做陆海空副总司令。”

“不错,我的确不赞成。我不赞成,为的是顾惜国家名誉。领导政府,不应当自己为郑庄公,把别人当公叔段。你这一套把戏,施之于冯焕章,施之于阎百川,又施之于张汉卿,我以为不对。我以行政治军,用不着这种卑鄙手段。”

最后胡汉民表示要辞职不干。

“胡先生能辞职,很好。我蒋某人断不肯冤枉胡先生。”蒋介石一面说,一面拍着胸口。

最后蒋介石只好说:“夜深了,胡先生还是先歇息吧。”说罢便出门去了,王世和也跟了去。

这一晚胡汉民被软禁在蒋的总部里,通宵未睡。次日便由吴思豫、邵元冲等率十多名军警把他押送到汤山去了。

三月三日,蒋介石在国民政府举行纪念周时正式宣布扣留胡汉民。他说:“胡汉民同志负党国重任,不应私自越法失言,淆惑人心。今引咎辞职,中央自当念其过去劳绩,虽不忍坐视姑息,亦不忍其毁弃已往历史也。”……

蒋介石扣留胡汉民的行动,引起的反响是非常强烈的,为他始料所不及。李宗仁依赖他这一措施,才能从局处南宁的困境中摆脱出来,收复桂东富庶地区,进而与陈济棠紧密合作,形成割据局面,以与蒋介石唱对台戏。

在胡汉民手下大将、国民政府文官长古应芬的策动下,铁道部孙科、南京市长和新任立法院长林森先后离开南京南下广东,继而隐居天津、上海、港澳各地。原来反蒋的国民党人也陆续到粤,酝酿一个新的政治局面。历经多次洽商,两广表示真诚合作,遂在广州树起反蒋旗帜,并发出了措辞严厉的讨蒋檄文。在列举蒋介石犯下的三大罪状之后,又在该通电的最后指出:

“总之,现蒋氏之罪,至今已暴露无遗,同志等夙昔之休容,冀其幡然悔悟,戮力国事者,至今日亦成绝望。循此以往,则总理艰难缔造之事业,人民为革命无数之牺牲,以及我武装同志积年之奋斗,其结果只造成个人之地位,而以阴贼险伪之人,觍然民上,中国数千年固有之道德,总理所力图恢复者,已供其断丧无余,腾笑列邦,见讥后世,天下痛心之事,孰有甚于此者!默察今日中央已为蒋氏所支配,政府被其一系所割据,政治日益腐败,为人民所厌恶,泽如等诚不忍党国与之偕亡,职责所在,更难缄默,古人有言,心所谓危,不敢不告,用函列其罪端,提出弹劾,以俟公决。唯爱护党国诸同志,急起图亡。”

蒋介石再次处于进剿红军失败和两广军阀重新开战的危机中。他为了击败两广结盟,断然决定召开国民会议;为消灭心头之患的红军,积极准备“围剿”红军的新的部署。但是,这两项计划能否获得成功,关键在于江北的局势是否和平;而取得这种和平局势的关键人物又是张学良。有人说:蒋氏是利用矛盾,消灭异己的能手。这话不无道理。他为了稳住张学良,并使之成为自己对付反对派系的力量,再次邀请张学良南下参加国民会议。同时,还公布了他和胡汉民争论中有关张学良的言论。

张学良获悉胡汉民这些元老不赞成他出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以后,心里自然是很不愉快的。然而当他细心揣摩胡汉民所持的反对理由,又觉得不无道理。尤其想到自比郑庄公的蒋介石把自己当成公叔段的时候,一种愤慨的情绪打心底骤然生起。他毕竟是所谓的“将门虎子”,“未始不把老子张作霖视为偶像,很自然地学着走父亲的军阀道路”。他又懂得这样的道理:在军阀混战之中不使自己沉没,互相借用又是不可少的手段。因此,他那骤然而起的愤慨又渐渐地淡化了。当他再想到胡汉民等人反蒋之终极目的,以及日本人时时都想鲸吞东北的时候,他又自觉自愿地站在了蒋介石的一边,成为蒋介石镇守长城内外的得力干将。

蒋介石一手把持的国民会议如期在南京召开了,张学良被推上了主席团成员的宝座。国民会议期间,蒋介石为了做给世人看,特设家宴款待了张学良。即日夜,张学良患严重伤寒,生命岌岌可危。张学良为安全计,带病北归,入协和医院治疗。

关于张学良此次病因传说纷纭,堪为千古之谜。从客观的社会效果看,对蒋介石是十分不利的。他为了消除谋害张学良的嫌疑,除公开发表言论关怀张学良的病情,还公然地召见了端纳:“端纳先生!你听到了有关汉卿得病的流言蜚语了吗?”

“听到了,不过……”端纳看了看眉宇不展的蒋介石,“我认为,这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无稽之谈!”

“是的!是的……”蒋介石急忙连声附和。少顷,他又担心地问,“这不会影响东北军将领的情绪吧?”

“我想是不会的。”端纳充满着感情地说,“蒋主席待汉卿不薄嘛,这都是东北军官兵有目共睹的事实。”

“虽说事实胜于雄辩,可谣言仍旧可以惑众的。”蒋介石长叹了一声,“为了代表我去北平看望病中的汉卿,当然也是为了向东北军的将领说明情况,我希望端纳先生能回到北平去。”

“我是要回到北平去的,但不是代表蒋主席去做说客。”端纳看了看怔然的蒋介石,“我以为像这样的事,还是不说开的为好。”

“对!对……”蒋介石迭声赞同,他转而又问:“你回北平的目的是什么呢?”

“和我们共同的对手土肥原贤二斗智去!”

土肥原贤二在皇姑屯炸死了张作霖,不久被调回东京。蒋、冯、阎上演中原大战以后,他又受命来华,出任天津特务机关长,开展新的侵华谋略工作。端纳沉吟片刻,又有意地问:“蒋主席,你应当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土肥原贤二吧?”

蒋介石当然知道这位土肥原贤二。他当年在日留学的好友,事后曾出任他的私人顾问的铃木贞一,就是土肥原贤二得力的助手。中原大战结束不久,蒋介石听说土肥原贤二把阎锡山接到天津,偷运到大连,托庇于关东军的卵翼之下,静观中国政局的变化。如今南国又揭起了反蒋大旗,这位天津特务机关长又将在华北作何谋划呢?他不无担心地问:“端纳先生,这位土肥原机关长会做些什么手脚呢?”

“据我所知,他正在平津秘密策动北洋派大同盟。”端纳有些沉重地说。

“何为北洋派大同盟呢?”

“土肥原趁着蒋主席无暇相顾北方之机,计划吸收原属北洋派的旧军阀参加,并以段祺瑞、吴佩孚为领袖,在华北结成反对国民党、反对蒋主席的同盟。他们伺机在华北制造混乱,妄图把日本的势力由关外扩张到华北一带。”

蒋介石听后大吃一惊,暗自骂了一句“贪得无厌!”然而当他想到北洋元老吴佩孚此刻流亡在川,段祺瑞息影政坛有年之后,又暗自鄙夷地说:“这是两个立不起来的天子!”他漠然地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我看土肥原的计划是难以得逞的!”

“蒋主席的根据是什么呢?”

“请问吴佩孚靠什么出川呢?”蒋介石暗示了把吴佩孚困在蜀地的设想,接着又说,“段祺瑞是个老亲日派,自打五四学潮以后,他的威望日渐消衰,到今天,他还有多大的号召力呢?”

“蒋主席说得不无道理!如果中国结成汪精卫和吴佩孚的南北联盟呢?”

蒋介石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到吴佩孚在北洋各系军阀之中,仍然不失之为一尊偶像,可以利用他招兵买马,和两广军阀拥戴的党魁汪精卫结成反蒋联盟。果真如此,全国的局面就不堪乐观了!因此,他又习惯地蹙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蒋主席,你应当知道蛰居大连的阎锡山也在蠢蠢欲动的消息吧?”

蒋介石当然清楚阎锡山的情况。近半年以来,他和关东军高级参谋——当年士官学校的师兄板垣征四郎,以及石原莞尔等人频频往还,共同谋划着东山再起的大事。一旦他由大连返回太原,被张学良改编的十万晋军也会举起反蒋的大旗,如果他也加入汪吴合作的阵线,全国的局势就越发的危艰了!

“蒋主席,时下最危险的人物是投诚的西北军将领,像韩复榘、石友三这些有奶便是娘的勇夫,一旦看到全国出现不利于蒋主席的局势,或者日本人给了他们更多的好处,他们一定会倒戈反对中央的。”

这时,蒋介石又想起了用金钱、地位收买韩复榘和石友三的往事,他禁不住地暗自说:“为了金钱和地位,他们可以杀恩师辈的人物冯玉祥的回马枪,又为何不可以和我蒋某人反目呢?”此刻,他的脑海屏幕上出现了这样一幅军事实力对比图:两广为李宗仁、张发奎占有;湘、鄂、赣、豫、皖等省为红军的一块块根据地;山西为阎锡山的复活地;中原数省为北洋派元老和西北军的降将的地盘……他们手中的武器共同指向了南京,指向了他蒋介石。面对这空前险恶的危局,如何才能化险为夷,分而歼之呢?他又想起了张学良!也只有在这时,他才真的明白端纳说的这句话“和我们共同的对手土肥原贤二斗智去”的寓意。他沉吟良久,十分恳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