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完美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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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重奏

大提琴是管弦乐队中必不可少的次中音或低音弦乐器,属提琴族乐器里的下中音乐器,音色浑厚丰满,具有开朗的性格,擅长演奏抒情的旋律,表达深沉而复杂的感情,也与低音提琴共同担负和声的低音声部,有“音乐贵妇“之称。

2005年9月,上海。

9月的上海依然很热,早上七点,上海XX大学的大二学生陆亭江背上书包,去图书馆自习。图书馆空调开放,对于连电风扇都买不起的陆亭江来说,无疑是非常好的选择。对刚开学还没有找到打工地方的他来说,在图书馆不仅可以躲开宿舍里的人,同时还可以躲在书本里剩下中午的午饭钱。

陆亭江并不是上海人,他的父亲在他刚出生就车祸去世了,母亲得了产后抑郁症离家出走生死不明。他的外公外婆早已经离开家乡很久没有联络,只有奶奶一个人靠摆摊拉扯他长大。从小陆亭江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口袋里从来都没有零花钱,奶奶有时给他一毛两毛他都会收集起来,在高中之前,他都是一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

虽然奶奶对陆亭江非常慈爱,但是父亲家其他的亲戚对他态度都非常不好,他们认为奶奶如果不是因为要养陆亭江的话,早就可以颐养天年了。而由于不想帮着陆亭江的父亲养儿子,他们给奶奶的接济也非常少。

尽管只有奶奶一个亲人,陆亭江还是扔下了她,一个人到了上海读书。可是到了这里,他就后悔了。上海是一个大都市,上海人民的消费水平也高得可怕。原来他以为,只要努力打工,在上海赚的钱会比其他地方多,可惜他错了,他赚得还是那么多,却花得更多。

因为物质的缺乏,陆亭江疯狂地喜欢上看书,从散文、小说到诗歌、传纪,只要一看书名喜欢,他花上两三个小时就能看完。他看书速度如此之快完全得益于小时候去书店,看到喜欢的书他买不起,于是只好站着翻看,有时候店员会催促他,他就越看越快,越看越快,养成了读书异常快的特异功能。

正当陆亭江沉醉在书籍的海洋中时,他的手机震动了。陆亭江原来不肯买手机,但是奶奶觉得他上了大学,别人都有手机,就拿出一部分积蓄,给他买了一个诺基亚的手机。当时花了1000多,算是对他上大学的奖励。陆亭江几乎没有告诉过别人他的手机号,他的通讯录里只有奶奶一个人的号码。陆亭江跑到自习室外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接起来发现是他大伯:“陆亭江,你赶紧回来,你奶奶不行了。”

陆亭江一听,脑袋炸开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收拾了东西,买了长途汽车票,怎么回到了家里。走近奶奶家门口的时候看到奶奶那间小小的平房外围了好多人,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来到奶奶家。陆亭江走进里屋,看到了躺在床上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奶奶。

他从来没有觉得奶奶老,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奶**上已经全是白发,脸上长满了皱纹。奶奶特别瘦,但平时眼睛很有神,可是今天,奶奶的眼神已经涣散,她努力支撑着,就在等陆亭江回来。

他的世界一下子模糊了,陆亭江赶紧跪在奶奶窗前,轻声说: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听到这声呼唤,顿时泪水也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对陆亭江说:“江江,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不能再继续照顾你了,你从今后就是孤单单一个人了,不要总是心事太重。奶奶把这套房子留给你,其他的东西就都由你的大伯二伯去分吧。”说完,奶奶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看了一眼墙角坐着的一个人,闭上了眼睛。

“妈!”“奶奶!”陆亭江和大伯二伯同时喊了出来。

后来陆亭江才发现,奶奶其实早就立下了遗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去世后亭江一个人无依无靠,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那天坐在墙角里的人就是奶奶找来的遗产公证律师。

可是奶奶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知道,其实亭江对于那些身外之物早就看得很开,他最需要的,就是亲人,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奶奶的生命。小时候,他常常想,等他长大了,赚钱了,就要买好多东西给奶奶。他常常想自己的第一份工资要给奶奶买什么,一直都没有想好,觉得什么都想买,可是什么都不够好。可是现在,他再也没有办法再为奶奶做些什么了。哪怕只是陪在奶奶身边。

大伯二伯一直都不太喜欢亭江,奶奶又把房子分给了亭江,让他们更加不待见他。葬礼一结束,他们就匆匆离开了,仿佛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只剩下亭江一个人,坐在黑黑的屋子里发呆。他还无法接受,真的就再也看不到奶奶的事实。

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亭江如同机器人一般,上课打工打工上课,三点一线的生活,忙碌的没有一点空闲。除了赚取生活费以外,他想用忙碌来充实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悲伤。一想到奶奶的离去,他就伤心得无法自已,仿佛整个世界都暗淡了下来。

可是最近,一向不是很敏感的亭江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自己,无论是在打工店,还是在自习室,已经接近绝望的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奶奶回来了。终于有一天,他再次看到打工店门外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追了出去。

居然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打扮都不俗,面容姣好。她显然没有想到亭江会突然追出来,猝不及防被抓住了。亭江以为认错人了,赶紧放开手,说:对不起阿姨,我认错人了。可是那个中年妇女却盯着亭江,许久才说出三个字:陆,亭,江?亭江一下子楞了:阿姨,你认识我?中年妇女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陆亭江一看不好,赶紧扶了这位阿姨进店里坐下,给她递来纸巾,那女人接过纸巾,看着亭江,抽泣着说:亭江,我是你妈妈。

陆亭江幻想过无数次与妈妈重逢的画面,但从来没有想过,他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阿姨,我认错人了。他呆在那里,许多情绪一起涌上来,然后他转身就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告诉自己,我不需要妈妈,这么多年,妈妈从来都没有来看过我,没有来找过我,凭什么不想要我就走,想要我就回来?连他妈妈在他身后一直追都没有发现。

亭江跑回宿舍后,还惊魂未定,可是他又开始后悔起来,为什么不问问妈妈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他。可是跑都跑了,他也没有妈妈的联系方式,只能等妈妈再来找自己。虽然对妈妈充满恨意,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在世上,他仿佛看到自己正在从人生的谷底慢慢往上爬。对于亲人的渴望让他没有办法彻底地怨恨妈妈,况且他奶奶也跟他说过,当年妈妈是得了产后抑郁症。虽然当时并没有这么时髦的名词,但是根据他妈妈当时不正常的表现,亭江反复查阅过资料,才确定确实不是妈妈故意要抛弃他。

亭江还是如往常一样,上课、吃饭、打工。可是一个星期了,他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他妈妈却再也没有出现。亭江有些急躁起来,直到有一天,他在打工时,接到了室友的电话,室友说上海XX医院打电话到宿舍,说有一个病人叫许月,让他去XX医院2003病房找她。医院?亭江挂了电话,突然想到,不会是妈妈出了什么事吧。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请了个假,还特意奢侈地打了车,急匆匆地赶到医院。

在踏进病房前,亭江突然有些犹豫,可是担心这种情绪显然更占上风。他还是踏进了病房。病房里一共有两个病人,其中一个脸上绑着绷带,腿上打着石膏,看起来非常严重。亭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难道自己刚拥有亲人又要失去么?为什么上天对自己这么不公平?这时,另一个病床上的人突然说话了:小江。

亭江这才注意到另一个病床上的才是自己的妈妈。许月躺在病床上,除了头上的绷带并没有其他外伤,但是与上次相比,面容憔悴了很多。不知为什么,看到妈妈没事,亭江陡然生出一种怨恨的情绪来,转身就想走。许月一见他要走,就要下床去拉住他。这时病房里进来一个护士,一见许月下床,赶紧拉住她,说:你刚从ICU里抬出来,还想不想活了?亭江听见这句话,止住了脚步。

许月跟护士示意,让她叫亭江回来。护士把停住脚步的亭江拉到许月床前,说:你就是小江?你妈妈在ICU里住了一个星期,等她清醒了我们才找到你,你怎么这么久也不说找找你妈妈?你就这么当儿子?要是你妈妈昨天再不醒,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完,护士把拿来的药放在许月床前,瞪了亭江一眼,就离开了。

亭江被护士说得哑口无言,仿佛那个放任妈妈死活不管的人真的是他。许月赶紧拉过亭江坐下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亭江拼命跑开以后,许月赶紧在后面追上,结果在过马路时没有注意到来往的车辆,被撞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护士告诉她她奇迹般地没有任何外伤,但是脑部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危及生命,一直在重症监护室观察着。撞她的车主是个有钱人,虽然对她突然冲出来的行为很不满,但一看人都这样了,医药费都是她垫付的。由于许月的手机被摔坏了,因此找不到任何联系人,等她醒来,护士才帮她联系到亭江所在的大学查到他宿舍的电话。

亭江听完,其实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跑了,害得妈妈差点死了。如果妈妈就这样死了,那他这辈子就真的要孤独一生了。可是,他仍然嘴硬,说:谁让你当初抛弃我的。

许月听到这句话,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告诉亭江,她是一个孤儿,从小没有亲人,后来遇到了亭江的爸爸,才觉得人生有了阳光。怀孕后许月情绪一直有些不稳定,没想到亭江刚出生一个月,亭江的爸爸就出了车祸。许月顿时万念俱灰,看到亭江也高兴不起来,好几次都想抱着亭江一起跳江,可是她想亭江的爸爸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不能这样对待亭江。于是强迫自己,离开亭江,离开了陆家。

离开陆家后,她的症状并没有变好。一路上风餐露宿,有一次跳进河里打算自尽,被路过的渔船给救了。渔船上打鱼的夫妇安慰了她很久,并留她住了半年。没想到后来打鱼的夫妇在湖里翻了船,两个人都没有生还。许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灾星,遇到谁对方都没有好运,便继续一个人漂泊流浪。直到后来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张宇。张宇收留了她,在遇到她之后,也遇到了不少挫折,许月甚至想再度离开,但是前几年张宇下海后,突然一夜暴富,到现在家财万贯。

其实离开亭江后,许月没有一天不在想他。虽然产后抑郁症康复了,但是她后来一直坚信自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始终不敢找亭江。后来张宇渐渐富庶起来,许月渐渐觉得灾难已经离开自己了,开始辗转打听亭江的下落。

因为亭江的爸爸去世,为了养育亭江,奶奶将自家的大房子卖了,在偏僻的地方买了一个小房子,搬家之后打听起来更加不易。不久前许月才找到了亭江所在的大学。

想到奶奶,亭江又伤心起来:奶奶已经去世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你要是早点回来,奶奶肯定就不会去世了。许月听到这个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考虑到亭江的情绪,她只好安慰他说,亭江,虽然奶奶去世了,但是你现在有妈妈了,让妈妈和张宇叔叔来照顾你,好吗?

想到张宇,亭江问,妈,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叫张宇过来?

许月没有想到亭江这么快就叫她妈妈了,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根本没有听到亭江后面的问题。其实她哪里知道,这句称呼在亭江的心里早已经排练过无数次,今天终于有机会叫了出来,而亭江如此内敛的人又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听起来自然无比,其实他心里也是百转千回。

在医院里观察了一个星期,许月没有什么大碍后,医院就让她出院了。许月带着亭江来到了上海某高档小区,亭江突然停住脚步,有些害怕。毕竟,这是他继父的财产,不是他妈妈的。

许月察觉到了亭江的不安,说,你叔叔这一个月都在北京谈生意,我住院告诉他没大事,不用特意回来。所以他半个月后才会回来。之前我和他商量过找你的事情,他没有说什么。而且他自从有了自己的产业后,事业心很重,全国各地出差。你不用害怕,没事。

亭江这才慢吞吞地跟着妈妈进了家门。家里装修很简约,但是无一不透露出有钱人的气派。

家里什么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看起来并不像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许月看出亭江的疑惑,有些迟疑地告诉他,其实张宇在全国各地大约有十处房产,只要是有他产业的重要城市,他都会购置一套房产,以便长期居住,包括北京、深圳、广州、上海、无锡等地方。而每个家都配着一个保姆,当他们不住的时候,保姆定期前来打扫,补充日用品等。许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住在哪个城市多一些,一般都是张宇去哪里她就跟着。这次因为要找亭江,她才和张宇分开,自己来上海住着。没想到找到亭江后就出了车祸,这里也没有住多久。

亭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从此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但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并不好。他其实更想念在老家的小房子。许月和亭江将行李放下后,休息了一下,两个人就一起出门,打算购置些东西。

许月想给亭江买些日用品和一些新衣服,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给亭江过什么,她想多补偿一些。可是亭江很局促,虽然他也有物质上的渴求,但是这些是继父的钱,他只要想到这些,就不想多花一分一毫。许月还是给亭江买了很多东西,出门前还打电话给保姆让保姆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作为亭江的房间。保姆第一次听说许月还有一个儿子,也有些激动。只是亭江太不自在,他不知道穿着这一身去学校会被老师同学说什么。许月想帮亭江换一个手机,但亭江坚持不想换,许月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家,许月小心翼翼地和亭江说:小江,你如果还想继续打工的话,妈妈不反对你。但如果你是为了生计,妈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妈妈知道你一个人辛苦了很久,现在你可以放松下来,不用那么辛苦了。亭江看着自己世上最亲的亲人跟自己说话这么如履薄冰,心里觉得异常苦涩,所以决定懂事一点,说:那我把这个月的工打完,等到老板找到别人了,我就不打工了。其实亭江何尝不想尝试一下普通大学生的生活?跟大家一起出去聚餐,旅游,吃喝玩乐,多么幸福。但是由于家境所迫,他一直都过着紧巴巴的日子,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不过他早就习惯了,因为他从小到现在就一直都没有朋友。可是现在,突然妈妈回来了,而且妈妈可以给他他一直渴望的优越生活,但是他却好像突然迷失了,生活的前方没有了目标,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回到学校,室友果然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这小子怎么去了一趟医院回来就一身新的行头?上课的时候班里的同学也觉得很奇怪。这个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的男生突然之间变得不一样了。亭江假装坦然地接受大家的目光质疑,心里却还是怯怯的。第一次去学校食堂吃饭,第一次饭卡里有了超过500块钱,第一次想买什么书就买什么书,第一次,有女孩来搭讪,而且,还是班上大家公认的班花。班花很有眼光,许月给亭江买的衣服都不是显山露水型的,不懂行的人看起来也就是觉得整齐干净而已,但是班花一眼就看出这身行头价值不菲。如果不是这小子偷窃抢劫,那就是中彩票了。班花决定一探究竟。

下课后,她走到准备离开的亭江旁边,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和亭江一起并排走出教室门。亭江有些不好意思,但班花非常自在,问亭江:诶,这套衣服还蛮好看的哇。亭江支支吾吾地说:是,是我妈妈买的。班花一下子愣住了:你不是只有一个奶奶吗?亭江想到这里,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幸福:是啊,我妈妈回来找我了。我有妈妈了。

第二天,亭江妈妈回来找亭江并且是一个大富婆的消息传遍了班里。亭江顿时被同学围住了,问他妈妈这么多年到底去了哪里?他妈妈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那么有钱?为什么他还要去打工?最大的问题是,同学们突然发现,其实亭江长得白白净净,打扮以后格外斯文,顿时成了女生的抢手货,情书礼物不断,而亭江的回应则是一一送还回去。

他不是不稀罕这些,说实话,亭江有些享受这样的生活,但是这么多年来,人情冷暖早就让他对友情和爱情都失去了信心。在他贫穷的时候,没有朋友,那么在他富有了之后才有的这些朋友怎么可能会是真心。除了妈妈,他谁也不要。

周五的时候,一辆奔驰S350停在了学校门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许月曾征求过亭江的意见,还要不要住校。因为家里离学校不是很近,为了上课方便,亭江提出周末回家住,平时还是在学校宿舍里呆着。因此,到了周五,许月过来接亭江回家。

亭江没注意到这辆车,打算自己坐公交回去。许月忙叫保姆把车开过去,叫住了亭江,亭江愣住了,妈妈哪来的车。等亭江上车后,许月解释,其实在老家他们有一辆车,在其他城市都没有买车,但是许月想到亭江以后都要在上海读书,因此买了一辆车出行比较方便。本来想到了给亭江打电话,没想到手机却没电了。到家后,亭江跟着许月进了家门,才发现家里已经做好了一桌的菜。他没有多想,放下东西洗了手就和妈妈一起开始吃。可是许月一直看着他,亭江终于忍不住问,妈,你想说什么?许月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吃吗?妈妈很少做菜,今天是跟阿姨学的。亭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许月觉得莫名其妙。亭江笑了很久,才停下来说:我也觉得保姆阿姨做菜不会这么咸,还以为是妈妈你口味太重呢!许月突然眼里有些泪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亭江笑得这么高兴。他们母子终于不用再那么隔阂了。

周末阿姨开车送亭江去打工。打工店的老板为人很好,知道亭江的妈妈回来了也为他高兴。打工快结束的时候,亭江让妈妈给打工店里的同事和老板都买了一份小礼物,不贵重但是都很精致。他们即使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人,竟然比学校里的人更重情义,从来没有因为亭江贫穷而对他另眼相看过。

在亭江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后,他似乎忘记了,他们母子的生活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人。两个星期后,张宇到了上海。周末亭江回家的时候,妈妈没有来接他,阿姨告诉他,他继父回来了。亭江坐在车里,顿时变得非常忐忑。

进门后,亭江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而张宇,就是他继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到他回来,张宇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亭江顿觉不好,果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他放下东西就到厨房里去帮妈妈了。许月告诉亭江,她找到亭江的第二天就已经告诉张宇了,张宇没有责备她,后来是张宇让她买辆车方便在上海长住的。亭江心里却依然有些疙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继父,怎么和他相处。但毕竟人家供他们母子吃喝,他对张宇尊敬些总是没有错的。

吃饭的时候,许月和张宇汇报最近上海工厂这里的一些事情。张宇听得很仔细,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必要的时候提一下问题。说完之后,饭桌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张宇吃菜吃得很少,吃了一小会,他就放下筷子说:以后你不要做菜了,还是让阿姨做吧。亭江突然笑了出来,张宇看了他一眼,亭江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张宇淡淡地说:你就是陆亭江吧。你叫我叔叔就行了,这里就是你家,反正我和你妈妈也不会再生孩子了。

亭江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些诧异。但是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恩,好的,叔叔。

吃过晚饭,亭江就进屋休息了。妈妈给他买了一台电脑,他周末就在家看看书,上上网,听听音乐,有时候自己去健身房锻炼身体,已经颇有小富即安的感觉了。

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亭江走出房间,准备去冰箱拿点饮料喝,却不料隐约听到妈妈房间里传来张宇的声音。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亭江如果能听到张宇的声音,那他肯定声音已经很高了。亭江听不真切,悄悄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听。

“下周三我要去深圳,你必须和我去!李老板的老婆跟你关系最好,这次谈生意你怎么能不在!”

然后就是妈妈的辩解,声音太小,亭江听不真切。

“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又不会跑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亭江悄悄地离开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妈妈一定是想多陪陪他,可是张宇一定要妈妈陪他一起去深圳,俩人就这样起了争执。亭江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早上起床的时候,张宇已经不在家里了。妈妈跟亭江解释,张宇去上海的工厂了。

亭江想了想,跟许月说:妈妈,你跟叔叔去深圳吧,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许月楞了一下,肯定是亭江听到他们的争吵了。她叹了口气说:你叔叔就是该赚的钱一分也不少。只是妈妈如果跟你叔叔去了,肯定从深圳又要往别的地方去。估计得小半年回不来。妈妈刚和你相认,不想离开你那么久。以前无牵无挂,觉得无所谓,但是现在,觉得应酬很没意思。

亭江顿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突然对妈妈说:妈妈,张宇对你一直是这种态度吗?许月脸色一变,忙解释说:没有没有,其实平时都没有争执,就昨天有。停了一下,她有些伤心:其实你叔叔做生意之前对我很好,很体贴很温柔,可是现在,整个人都变了。

张宇到周六晚上很晚才回来。亭江开门看见他走路有些不稳,想来是喝多了。许月忙去扶他。没想到他直接就把许月按倒在沙发上开始亲,亭江第一反应是冲上去拉开他,但是走了两步他想到不对,赶紧进了屋子里关上门。许月赶紧推开张宇,小声说:亭江在呢,你别在客厅这样。

张宇突然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小伙子,低声骂了一句,随手推开了许月。自己进了洗手间洗澡。

第二天亭江起床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饭,张宇坐在桌边一边看杂志一边吃早饭。他叫了一声:叔叔早。然后就坐在桌边吃早饭。这时,许月穿着吊带从房间里走出来,突然看到亭江,赶紧转身又进了房间。亭江却看到了妈妈肩膀上的红色淤青,却没有看得太真切。顿时一下子从饭桌边站了起来,张宇被吓了一跳,然后很快恢复了平静。亭江直觉就是张宇昨天喝醉了对妈妈动手了,心里的怒气压也压不住。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张宇说。等许月从屋里出来,他直接当着张宇的面,问妈妈:叔叔昨天喝醉了对你动手了是不是?许月一下子脸红了,刚想解释。张宇冷笑一声:你不在的时候,我天天都对你妈妈“动手”。可惜他忘记了亭江还处在对性知识一点都没有开化的阶段,一听到这句话,冲上去就对张宇打了一拳。牛奶杯摔在地上,碎了一地。张宇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脸色非常难看。

许月赶紧冲上来拉住亭江,把他拉进他房间里,说,你叔叔说的话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先在屋里呆着。然后她又叫阿姨拿医药箱,到客厅里轻声问张宇,要不要去医院。张宇脸色铁青,看着许月说:你倒是厉害,带回来一个这么护主的儿子。以后我碰你是不是还得经过他同意?说完张宇就换了衣服,出门去了。

许月见张宇并没有太严重,也懒得追出去,进了儿子的房间,问亭江怎么回事。亭江很气愤:妈妈你要是在忍受家庭暴力,我们不用继续忍着,就直接走!许月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觉得我在忍受家庭暴力?亭江愣住了,问:你肩上的伤我都看到了。许月顿时明白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解释。想了又想,她轻声问儿子:你知道性是怎么回事吗?亭江一下子脸红起来,奶奶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学校也只朦胧说过一点皮毛,具体怎么回事,他真是不懂。难道,他误解叔叔了?想到这里,他突然很懊恼。

许月笑了笑,然后给亭江上了一上午的性知识教育课。许月很坦然,亭江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后来见妈妈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也认真地听了起来,到了关键的时候,还问一些问题。

下午的时候,张宇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大概是厂里的事情不顺心,他回来就对着阿姨撒气,这里没打扫干净那里没打扫干净。让本来想跟他道歉的亭江又默默地回到了房间里。

周日晚上亭江就回学校了,吃完晚饭,他轻轻地跟张宇说:叔叔,早上对不起。我去学校了。张宇没有回答,亭江和妈妈示意一下,就默默地离开了。

周一晚上,亭江正在图书馆看书,意外地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妈妈没有说话,只一味地哭。亭江心里一慌,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挂了电话打了车就往家里赶。推开门发现张宇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而妈妈在房间里继续哭。

看到亭江回来,张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亭江赶紧进了房间,问妈妈怎么回事。许月看到亭江回来,哭得更厉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张宇忍不下去了,走进房间,对许月说:你还不赶紧跟你儿子解释!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许月显然有些畏惧,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告诉亭江,她要和张宇周三一起去深圳,可是她不舍得亭江。亭江虽然也很舍不得妈妈,但是他不愿意成为张宇和妈妈感情之间的障碍,他告诉许月,没关系,我会照顾自己,你和叔叔去吧。张宇听完冷笑着说:还是听儿子的话。许月看了张宇一眼,没有说话。

亭江晚上住在了家里,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了。

之后一个星期都没有接到妈妈的电话,亭江有些担心,打电话给妈妈也是要么不接,要么关机。想到他们在谈生意,亭江也不好意思总联系,就先搁下了。偶尔回家,阿姨还是很热情,让亭江觉得不至于那么孤单。

直到11月3日,亭江接到了上海公安局的电话。

等到亭江赶到上海XX区公安局时,才知道原来张宇死了,而妈妈是第一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刑事拘留。公关局的刘警官告诉了亭江的事情发生经过,11月22日晚上,张宇和许月一起坐飞机回到上海,下了飞机以后两个人在等待取行李,机场监控显示,两人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交谈。不久开始吵架,然后张宇动手打人,许月被推倒在地上,张宇转身就走,许月突然一下子爬起来扑倒了张宇,然后一直掐着张宇的脖子,。机场保安赶来后把许月抓起来了,送往了公安局,而张宇送往医院的途中抢救无效死亡。

亭江仿佛在听一个故事。可是他想到自己柔弱的妈妈居然把张宇给掐死了,更没想到张宇居然动手推妈妈,于是心里一点也没有同情张宇。而公安局把亭江叫来的原因是许月的律师告诉公安局,他发现他的辩护人许月疑似患有精神病。公安局决定把许月唯一的亲人叫来,作为证人,证明许月到底有没有精神病。

亭江顿时又傻了。妈妈看起来那么正常,怎么会有精神分裂症呢?但是他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律师的权宜之计,用这种方式帮妈妈脱罪。他当下就含糊不清地说,我跟妈妈相认没有多久,她之前得过抑郁症,相认前她还出过车祸,头部遭受撞击,虽然没有明显外伤,但是会不会因为这样导致精神失常?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不是可以找机构进行认定吗?刘警官听完,开始觉得许月的律师可能并没有信口雌黄。因为医疗记录他们都查过。

亭江问刘警官能不能见见他妈妈,刘警官为难地说,在案子没有审判前犯罪嫌疑人是不能见亲属的,但是许月的律师在,他可以找吴律师聊聊。

亭江从来没有见过吴律师,但是通过她可以知道妈妈的一些情况也好。吴律师大约40多岁,是张宇和许月聘请的高级律师顾问。她看起来非常干练,但是眉头皱得很紧,显然这次案件很棘手。她告诉亭江,证据都很确凿,许月却坚持认为自己没有动手,她说自己倒地以后就失去知觉了,等她醒来,发现张宇已经死了,而她坐在张宇的旁边。中间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在和律师的交谈过程中,许月有一段时间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冷笑着告诉律师,打算怎么帮她脱罪。但是时间很短,而许月则表示她刚才突然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因此,吴律师认为,许月很可能得了人格分裂症。

亭江一开始以为吴律师是为了帮妈妈脱罪才这么说,没想到妈妈真的得了精神病。他一下子慌了,问吴律师:那怎么办?吴律师说,先找权威的医疗机构进行认证吧。如果确实是这样,那么你妈妈就不用负刑事责任了。只不过可能会进行强制医疗。你在这里也没有用,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两天后,吴律师告诉亭江,许月已经在医疗机构进行检测了。到了周末,吴律师告诉亭江检测结果已经出来,许月没有得人格分裂症。那么接下来会按照正常的流程进行起诉,然后就是判刑。现在吴律师只能按照防卫过当进行辩护,但不知道能减刑多少。

而亭江,只有等到开庭的时候才能见到妈妈。

转眼四个月过去了。亭江终于在法庭上见到了面容憔悴的妈妈,妈妈看到亭江,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留下了两行眼泪。在辩护人申诉环节,许月说着说着突然变了一个人,声音异常冷静而表情则非常冷酷,法官和在场律师都吓了一跳,然后吴律师突然大声说,那天,那天我见她的时候就是这样。许月冷冷地看了一眼吴律师,然后突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法官决定休庭,择日再判。亭江第一次见到妈妈这个样子,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妈妈,亲生妈妈,居然是人格分裂?

亭江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慢慢的,他想到,只要还有这个亲人在,只要能陪在妈妈身边,只要妈妈不被判刑,他可以接受这样的妈妈,他也会倾注全部心血来照顾妈妈。

很快,许月被诊断为临床罕见的人格分裂症,由于其已经有攻击行为,被要求强制医疗。亭江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就是在上海精神病院。许月要接受隔离治疗,由于人格分裂并没有特效的治疗方法,因此医院只能将其隔离开来。许月是从拘留地直接送进精神病院的,亭江在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见到了妈妈。妈妈看见亭江,过来抱住了他。亭江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就在这时,许月的表情突然变了,她冷笑着说:小江,我和你继父的财产都归你了,你高兴么?亭江一下子愣住了,他推开许月,哭着大喊,你不是我妈妈,你不是我妈妈!许月点点头,说:对,我不是你妈妈。然后她在亭江的手心里写了一串数字。

当天晚上,上海市某小区一名大二学生跳楼自尽,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