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八线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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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毛泽东谈拿破仑的羞耻感

毛岸英租的新居在什刹海后头。

这是一座四合院的西厢房,房子破旧,房檐丛生着小榆树、杂草,屋中四壁皆空,砖墙有洞。

屋中央放着一只白浆桶,刘思齐头裹白毛巾,正手执大板刷站在凳子上刷墙,身上沾满了白灰点。

“这是毛岸英家吗?”傅玉玲探头进来。

刘思齐跳下板凳去拉门:“谁呀?”她打量着俏丽入时的傅玉玲,一时不得要领,问:“你找毛岸英?”

“哦。”傅玉玲漫不经心的样子。

刘思齐扔下刷子,歉意地说:“你看,也没个地方让你坐。”

傅玉玲说:“毛主席的儿子不住在中南海,就分给这么一间这德性的破房子呀!”

齐思齐问:“你是——”

傅玉玲莞尔一笑,道:“我姓傅,是他的朋友。”

“朋友?”刘思齐显然没有听说过。

傅玉玲说:“也可以说,不是一般的朋友。”

“哦。”刘思齐慢声应着,不知怎样应酬。

傅玉玲则完全把刘思齐当成了普通粉刷工人了,从她身上看不到一点高贵气质。

傅玉玲来回走动着说:“当然了,说给你这个泥瓦匠听,你也不会明白。唉,在延安那时候毛岸英看上了我,拼命追,江青也喜欢我,后来我听说毛主席不同意,批评他光看脸蛋漂亮。说真的,我真傻,再挺它几年,不也就过来了!我实在咽不下小米黑豆饭,跑回北京来了。”

刘思齐不怎么自然地应着。

她忽然想起来,有一回江青嘱咐她,要看住毛岸英,她说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江青不是说过在延安时候,毛岸英热恋过一个北京姑娘吗?

刘思齐又打量傅玉玲几眼,她确实美,那双眼睛尤其动人。她猜不透傅玉玲来干什么。哦,对了,她并不知道毛岸英已经结婚,也许是来重温旧梦的。

傅玉玲呆下去自觉没趣,就说:“我走了。我在歌舞团工作。你告诉毛岸英,我来过了。”

刘思齐将她送出院子,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想想好笑,摇了摇头。

第8集团军正动用空、海军力量昼夜运兵前往朝鲜前线。在第2步兵师离开佐世保港的时候,沃克正好在那里指挥。

一架又一架载满士兵和物资的运输机呼啸着起飞。

萨姆·沃克的连队走过来登船了。

他向父亲敬了个军礼。

沃克拥抱了儿子,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串用鲨鱼牙齿串成的项链,替儿子挂在颈上。

“这是什么?护身符吗?”萨姆问。

“也可以这么说。”沃克说,“这是巴顿送给我的,在南太平洋一带,鲨鱼牙齿代表勇猛无敌。祝儿子好运。”

萨姆说:“我就是鲨鱼牙齿。我期待着父亲亲手为我佩戴勋章。”

“会的,”沃克望着跑上军舰的儿子,“会有这一天的。”

萨姆又回过头来喊:“我现在就该得到一枚紫心勋章!”

沃克笑了。原来二战时美国军中有个规矩,凡是在服役期间受过伤的人,都可以得到紫心勋章,却没听说因病住院的人也可以得此殊荣,萨姆不过是同父亲开玩笑。

沃克是乘飞机飞到朝鲜大田的,他在那里会见了迪安少将。

在一辆吉普车车盖子上,临时铺着军用地图。

沃克和迪安在看地图。

迪安指点着说:“我的部队散布在釜山至大田沿线,步兵19团在浦项至大邱间保护通讯线路。”

沃克说:“应当把全师人集中起来。”

迪安说:“你来了,我就踏实了。将军,听巴顿说你会打仗?”

沃克哈哈地笑了:“巴顿的原话是:沃克这狗娘养的会打仗。”

迪安问:“巴顿很粗暴,爱骂人,是吗?”其实,“狗娘养的”一词是他故意省略的,怕沃克难堪。

沃克说:“骂逃兵不应该吗?骂那些怕死鬼不对吗?”

多少年来,不管什么人,在沃克面前不能提巴顿半点缺点,他与巴顿的友谊是用鲜血当黏合剂的。

沃克说:“高级指挥官必须着眼于是在何处,而不是如何打败敌人,这是要诀!”

迪安说:“我已布置,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锦江一线。”

美军并没有因为沃克的到来而改变战局,大田机场在7月21号落入朝鲜人民军手中。人民军随即迂回穿插,把24师切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次日,攻占了大田城。

沃克气得到处呼叫迪安,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24师像是乱了套的羊群,四散奔逃,严重影响了沃克刚刚建立起来的新防线。

此时迪安裹在后退的乱军中。

迪安的吉普车好不容易钻到前面去。

路遇几个轻伤员拦在路上呻吟。

一个伤员喊:“喂,当官的,别丢下我。”

另一个伤员喊:“我手里有枪。”

迪安叫司机停车,示意伤员爬上来。

一个伤员拿起迪安的水壶,却一滴水也没有了,原来水壶穿了两个弹洞,水全漏光了。

这时一队人民军斜刺冲下来,向吉普车扫射。迪安的吉普车被打翻了。

几个人从车底下爬出来,急忙滚进路旁一片灌木丛。

枪声渐渐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野草丛中一团团的蚊子叮咬得迪安浑身上下奇痒难耐,他想站起来判断一下有无危险,躺在迪安身旁的伤员在叫着:“水,水……”

迪安从伤员头上摘下钢盔,说:“等着,我去弄水。”

他支撑着起身,向前走,走了几步,发现陡峭的山岩上有一道山泉,在月色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斑。

迪安兴奋地向山岩爬着,突然一脚踩空,重重地摔下沟底。

待迪安苏醒过来时,他发现山泉在他头上,离他近极了,他爬过去,仰面接水,猛喝一气。

喝饱了,他挣扎着起身,在清虚的月光下找到了摔瘪的钢盔,用钢盔接了水,开始往回走。

吉普车翻车的地方已经阒无人影了,只有那辆摔得残破不堪的车子冒着烟火。

他扔了钢盔,四下望望,他不知该向哪里走。

狼狈不堪的24师美军残部向后跑着。兵找不着将,将丢了兵。

金丝吉和一群记者一边拍照,一边问:“你们是哪个师的?”

一个黑人士兵说:“倒霉的24师的。”

“你们迪安师长呢?”金丝吉问。

一个上士说:“大概和朝鲜姑娘上床了吧?”

士兵们哈哈大笑。

一个士兵说:“你们快跑吧,朝鲜佬就在后面猛追呢!”

金丝吉蹲在地上,在膝盖上写专电稿。

这时,一群军官败退过来了,其中就有迪安的副官克拉克上尉。

沃克的直升机从天上降落。

沃克铁青着脸走下了飞机。

克拉克和军官们向沃克敬礼。

沃克问:“你们的迪安师长在哪里?”

克拉克报告:“打散了,吉普车翻了后,我们跑散了。迪安将军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已经当了俘虏。”

沃克没再说什么,扭头看见了金丝吉,他说:“你跟我上飞机,离开这里。”

金丝吉问:“为什么?”

沃克说:“如果一个女记者在前线出了事,我可能要面对全国的指责,比丢失一个少将要可怕。”

金丝吉说:“谢谢,谢谢你把我和少将画等号。”

迪安不知走了多久,他辨不清方向,一听见响动,就连忙钻进树林中。

他已经记不清他失散队伍几天了。有一天,饿得东倒西歪的迪安见有一个朝鲜老人从林子外边走过,就走了过去,他已经顾不得危险了。

言语不通,他比画要吃的,并且把手表摘下来递给老头。

老头没有接表,却示意他等着。

过了一会,老头拿了一个大米饭团子给了迪安。迪安狼吞虎咽地吃着。

当他舔净手上最后一颗饭粒想要站起来时,他发现面前站着三个荷枪的人民军。

那老头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迪安下意识地拔枪,他的手却被按住了。

他知道上当了,他只上任18天,就当了战俘,他觉得太晦气了。

斯大林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葡萄酒,亲自仔细地启开瓶盖,又启开一瓶红酒,对在一起,给莫洛托夫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

斯大林啜了一口酒,问:“尼赫鲁也给艾奇逊拍了同样内容的电报,是吗?”

莫洛托夫说:“是的。但杜鲁门政府尚未答复。”

“给尼赫鲁回电。”斯大林在地毯上轻缓地走动着,他口授,莫洛托夫记录。

“我欢迎你的和平建议。你认为宜经由中国人民政府在内的五大国的代表必须参加的安全理事会来使朝鲜问题得到和平处理,这一观点,我完全赞同。我相信,为了朝鲜问题的迅速解决,在安理会上听取朝鲜人民代表陈述意见,是适宜的。”

尼赫鲁是很希望充当和平使者的,他有这样的条件,有中立的国策,与斗争双方都有良好的外交关系。斯大林对他的倡议给予了积极的响应,尼赫鲁很振奋,可这种振奋很快又被失望所代替。

尼赫鲁总理正在办公,他的外长走进来,把一份电报递上,说:“杜鲁门政府回电了。”

尼赫鲁说:“接受调停建议了吗?”

外长说:“没有。艾奇逊仍然是老调重弹,必须击败北朝鲜来恢复这个地区的和平。”

尼赫鲁沉思有顷,说:“既然他这样不给我们中立国面子,我只好公布我和斯大林、艾奇逊之间的电文了,让全世界都明白真相。”

外长说:“既然是中立,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冒险去得罪哪一方。”

尼赫鲁说:“中立并不等于没有原则。”他对杜鲁门的傲慢是耿耿于怀的。

埃德加·斯诺在延安时期就与毛泽东结下了友谊。他的一本《西行漫记》让西方人认识了毛泽东,也让中国人认识了埃德加·斯诺。

在国际风云变幻的1950年夏天,斯诺又漂洋过海来拜访中南海的毛泽东了。主宾双方都十分有兴致,为接待他,毛泽东推掉了一个政治局会议。

毛泽东亲自迎出丰泽园门外,真正的降阶相迎。毛泽东迎到门口,笑容满面地与外国客人握手:“久违了,老朋友!”

他们跨进丰泽园正门进入颐年堂。

斯诺落座,环顾房间说:“外面传说,阁下胜利了,搬进了皇帝的紫禁城。”

毛泽东哈哈大笑:“这里是中南海,不是皇宫,金銮殿是坐不得的,山呼万岁的人有几个是从心里往外喊的?”

斯诺说:“我没想到你们胜利得这么快。西方世界都把你传成了神秘人物。”

“都是你害的我。”毛泽东道,“你一本《西行漫记》,让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也知道了中国土八路的事。”

斯诺说:“我到处看到恢复建设的标语,现在毛先生正致力于使你的国家富强,是这样吗?”

毛泽东说:“是的,我们必须在战争的废墟上创建一个富强的国家。”

斯诺话锋一转,说:“可是阁下能安下心来吗?你的邻居又燃起了战火。”

“你是指朝鲜,是吧?”毛泽东说,“邻居的事,本应由自家人去处理,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可是外人插手,就是另一回事了。中国有句古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先生懂吗?”

斯诺说:“我不明白,城门起火和水里的鱼有什么关系?”

毛泽东说:“城门起火,人们为救火都到水池中取水,结果水干了,鱼不是也死了吗?”

斯诺拍手笑道:“真是绝妙的比喻和联想,什么话从阁下口中说出,总是妙趣横生。”

斯诺喝了一口水,又说:“我研究了你们的声明,你们主张亚洲人管亚洲人的事情,朝鲜人管朝鲜人的事情,这是合情合理的。”毛泽东说:“你们的山姆大叔总想当世界警察,当年出钱、出枪,支持蒋介石在中国打内战,结果怎么样?这次直接出兵干涉朝鲜内政,更是十足的侵略行径了。”

斯诺问:“阁下有意介入朝鲜危机吗?”

毛泽东说:“我们从不许诺什么。不是我们介入与否,是美国先介入了我们的台湾海峡。杜鲁门今年1月曾经发表声明,美国承认中国对台湾行使主权,可是过了几个月,他却又说台湾未来的地位未定。”

斯诺说:“外面有一种传闻,说金日成在朝鲜内战爆发前曾秘密访问过苏联和中国。”

毛泽东机警地说:“下面的由我来帮他们编:斯大林和毛泽东纵容和默许金日成发动内战,从中渔利。”

斯诺大笑后说:“不久前,美国《时代周刊》刊登了一篇文章,说毛泽东听命于斯大林。我反驳了这种观点。”

毛泽东问:“你是怎样反驳的呢?”

斯诺说:“我说,从长征以后,毛就没有再接受过莫斯科的指令,所以不会出现中国受控于苏联的格局。”

毛泽东说:“过去,未来,都不存在控制的事。至于影响,那会有的。我们把马克思主义从它欧洲的家族中抽取出来,移植到中国,并挂上中国的出生证,就是这么回事。”

斯诺说:“有趣,有趣,那就是说,无论苏联还是美国,都不可能控制中国。”

毛泽东说:“如果发生这种事的话,也就可以往火星上修一条铁路了。”

斯诺又爽朗地笑起来。

喝了一口茶,斯诺又言归正传:“麦克阿瑟是个敢冒险的人,这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担心,有人把他比做拿破仑。”

毛泽东笑道:“拿破仑是皇帝,麦克阿瑟不是。拿破仑不是更富有冒险精神吗?”

斯诺说:“据说麦克阿瑟是很崇拜拿破仑的。”

毛泽东说:“是不是包括滑铁卢兵败也崇拜呢?如果你能见到麦克阿瑟,请替我捎一句话给他,这不是我的话,是他崇拜的拿破仑说的。拿破仑说:我在一生中经历了很多大的失败,因而也就没有什么羞耻感了。”

斯诺笑道:“阁下如果能当面对麦克阿瑟说这番话,说不定你们能成为朋友。”

毛泽东哈哈大笑。

毛泽东说:“在这个世界上常常出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

斯诺说:“那么,主席一席话,是否可以理解为中国无意卷入朝鲜冲突?”

毛泽东说:“先生又逼我承诺了。中国人常说‘唇亡则齿寒,户破则堂危’,如果说我们不关注朝鲜的局势,那是假话。”

斯诺仰起头来似乎咀嚼着毛泽东这席话中的含义。

他觉得毛泽东一如他在延安时期一样机敏、健谈、风趣,可这其中有没有差别呢?显然他变得更加自信了。斯诺知道,中国时下流行着“恐美病”,可这种病浸润不了毛泽东的肌体,他蔑视一切强者。

毛泽东当然是真正的强者,尽管他的国家眼下还很穷。

沃克在视察过前线后,对他的统帅说过,这可能是一场“身败名裂”的战争,那时他多少有点耸人听闻的意思,未必真的这样以为。

一踏上朝鲜土地,他发觉那预言是可怕的魔术附身才可能说出来的。仅仅几天时间,他的第8集团军就顶不住了,一退再退,很快退到了洛东江以东。

他不得不让自己的军人傲气暂时为现实所代替,他向东京求援了,这是8月2号。

沃克与麦克阿瑟通电话时报告:“我们已被压缩到洛东江以东狭小地区。请你看看地图,绝对不到10 000平方公里。”

麦克阿瑟的声音:“顶住,拿出你第8集团军的威风来。”

沃克说:“我希望将军拯救第8集团军,你有能力向总统施加压力。我们的兵力不足!”

麦克阿瑟没有责难沃克,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说。他深知,沃克不是轻浮之辈,他是知耻而后勇者,响鼓不用重捶。

麦克阿瑟没有想到他一个集团军会陷进泥潭,怎么办?只能大打,甚至倾举国之兵。

他用安慰沃克的口气在电话里说:“别急,那我就再向华盛顿咆哮一回!”

麦克阿瑟没有夸大其辞的成分,他放下电话就把他的“咆哮”倾洒在电报密码中,发向了大洋彼岸的茫茫太空。

艾奇逊接到麦克阿瑟的特急电报,决定照转总统。

艾奇逊拿了那份电报,放在总统桌上。

杜鲁门没看电报,却看了一眼艾奇逊:“看来这是一封不祥的电报。”

艾奇逊反问:“何以见得?”

杜鲁门说:“从你的脸上表情看出来的。”

艾奇逊说:“我只是个本色演员。看看吧,我们那位五星上将又狮子大开口了。”

杜鲁门摇摇头:“你去处理吧。”

“这可越权了。”艾奇逊说着拿起电报,“我来念给总统听。”

他念道:“总统先生,我们碰上了不愿碰上的事,我们的对手,可以和上次大战中任何时期的优秀军队相媲美。”

杜鲁门说:“夸大其辞,为了逃避他的指挥失误。24师不行,第8集团军也不行吗?”

当过炮兵上尉的杜鲁门历来不相信将军,这是他的名言。

艾奇逊接着念下去:“……按部就班——让这一概念见鬼去吧,抓住太平洋中的每一条船,把大量兵力、物资运到远东来。”

杜鲁门对戛然而止的艾奇逊问:“怎么不念了?唔,下面是难听的话了,我没说错吧?”

艾奇逊说:“总统还是很了解他的。”

杜鲁门说:“如果麦克阿瑟当总统,他会把美国所有的男人都编练起来,投到前线去。”

艾奇逊说:“他要增兵,怎么答复?”

杜鲁门说:“先不正面答复他。我很犹豫。”

艾奇逊问:“你仍然怀疑斯大林在玩魔术吗?”

杜鲁门说:“不然,你无法解释苏联的冷静。金日成在朝鲜发难,很可能是斯大林声东击西的一招,意图在于把我们的军队全吸引到远东,他借机攫取欧洲。那我们就上当了。”

艾奇逊说:“如果同苏联全面开战,欧洲将首当其冲,其次才是太平洋地区。尽管如此,总不能对麦克阿瑟置之不理吧?”

杜鲁门说:“好像麦克阿瑟对第7舰队封锁台湾,他也发表了不同见解?”

艾奇逊说:“他认为我们的国策失误。封锁只该是针对中国大陆的,我们加了一条阻止蒋介石反攻大陆,麦克阿瑟认为这丢掉和束缚了我们的朋友。不能小看这种舆论,国会中就有好多议员持这种观点。”

杜鲁门说:“你叫军方警告麦克阿瑟,他不是总统,叫他少放屁!”

杜鲁门终于也“咆哮”了。他此时肯定想起了麦克阿瑟对他的种种不恭。当年杜鲁门任命麦克阿瑟而没有任命尼米兹为远东总司令时,麦克阿瑟拍来了感谢电,但仅此一次。

杜鲁门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风云变幻无常的时候,麦克阿瑟却要去访问台湾。

这也同样令蒋介石深感意外。杜鲁门事实上在1949年抛弃了他,否则他不会这样惨。此事宋美龄归咎于蒋介石支持过杜鲁门的竞选对手,而蒋介石认为杜鲁门是个不讲信义的伪君子,他像讨厌当年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一样讨厌杜鲁门。

但现在手握重兵威震东亚的麦克阿瑟突然要访问台湾,不能不让蒋介石感激涕零,他在猜测:是不是杜鲁门政府的外交政策发生了变化呢?如果是,必然是以朝鲜战争为转折点的。

蒋介石在与蒋经国、陈立夫、陈诚等人紧急磋商后,又把夫人宋美龄请进了总统府。

宋美龄走了进来说:“大令,你在办公室里召见我,可是第一次呀。”

蒋介石笑笑:“这是公事,公私分明才能公正廉明嘛,你坐。”

宋美龄坐下。

蒋介石说:“明天,麦克阿瑟将要来我们这访问。”

宋美龄大喜过望:“这可是意外的事。”

蒋介石说:“美国不会抛弃我们,我早说过。麦克阿瑟不是称台湾为不沉的航空母舰吗?”

宋美龄说:“杜鲁门这人很讨厌,如果不是他釜底抽薪,我们怎么会到这小岛上来受清风?”

蒋介石说:“闲话休要去说了。你是美国通,麦克阿瑟来访,你去唱主角。”

宋美龄说:“这自然,只是这位脾气大得很的麦克,我连一面之交也没有。”

蒋介石说:“当年你去游说美国国会,争取美援,你又认识几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同道而求同谋,就是了。”

蒋介石喜气洋洋,整个台北小朝廷也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7月30日,天气不好,风大云厚,像要刮台风的样子。蒋介石和台北要员们提前两个多小时就赶到了中正机场等候麦克阿瑟的光临。

蒋介石、宋美龄及国民党元老政要们或坐或立,脸上都现出焦灼神色。麦克阿瑟的飞机延误了。

窗外风声嘶吼,大团乌云在天际奔突。

宋美龄叫过侍从官:“去问问塔台,已经延迟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到。”

陈诚走过来说:“天气不好,能见度低,麦克阿瑟上将的两架飞机还在琉球群岛上空兜圈子。”

蒋介石面无表情地直视着窗外。

忽然,候机室大门洞开,有人高喊:“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飞机吼声由远渐近。

蒋介石站了起来,宋美龄忙上去搀扶。

蒋介石一走出候机室,就见麦克阿瑟的专机“巴丹号”从厚厚的云堆中钻了出来,吼声震耳。

飞机降落带来的强风把蒋介石的长袍下摆吹起来。

飞机停稳了,机舱门打开,麦克阿瑟第一个出现在舷梯上。

记者们拥上去拍照。

军乐队奏起美国国歌。

女青年手持鲜花跟在蒋介石身后向前走去。

健步步下舷梯的麦克阿瑟与蒋介石握手,说:“你好,大元帅,感谢你到这里来迎接我。”

他称蒋介石为元帅,是因为二战时蒋介石当过中国战区总司令。这当然令蒋介石很受用。

蒋介石说:“天气不好,让将军辛苦了。”

麦克阿瑟说:“但愿我走时天晴气朗。”

蒋介石说:“作为主人,倒希望天气一直不好,那就可以多留客人住几天,所谓人不留客天留客。”这些话经宋美龄译给麦克阿瑟以后,麦克阿瑟拍了拍蒋介石的手背:“你是个很风趣的人。”

蒋介石这才介绍宋美龄:“宋美龄女士,她的身份,大概无需我介绍了。”

“你真漂亮。”麦克阿瑟与宋美龄显得很自然地拥抱了一下,女记者金丝吉抢拍镜头。

这时,太阳从云隙中钻出来,投下一束光来,宋美龄不失时机地说:“你看,太阳出来了,将军为我们带来了光明。”

她这句双关语令麦克阿瑟十分高兴。“这里本来不缺阳光的。”

蒋介石向麦克阿瑟一一介绍他的下属。

蒋介石说:“谢谢麦克阿瑟将军,谢谢你还记得我们。”言语之中,有几分凄凉之感。待宋美龄带感情色彩地译给麦克阿瑟听时,麦克阿瑟动容地说:“假如当初杜鲁门、艾奇逊给予你更多的支持,事情也许会是另一种结局。你不得已退守台湾,事实上是美国力量在亚洲大陆崩溃的开始,也是那个遭人奚落的‘纸老虎’的诞生之日。”

他指的当然是毛泽东对安娜·路易斯特朗称美国为“纸老虎”的论断。

蒋介石听了这话,大有五内熨帖之感,麦克阿瑟果然是很有人情味的军人,他不是政客,难怪菲律宾人、日本人那么崇敬他。

麦克阿瑟一行稍事休息后,参加了蒋介石为他举办的盛大宴会。宴会厅里彩灯高悬,一派节日气氛。

光彩照人的宋美龄陪同蒋介石步入宴会厅。

乐队奏起优美的迎宾曲。

麦克阿瑟带着他的16名盟军最高司令官们从另一侧门入场。

宴会桌上依次写着来宾的名字。

宋美龄亲自出马,把一位军官领到他应坐的名签位置上去:“惠特尼将军,您好。”“阿尔蒙德将军,请入座。”“威洛比将军,您应当坐在这里……”

麦克阿瑟看得目瞪口呆。

待到宋美龄把客人一一安排完毕,麦克阿瑟站起来,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我们这些军人,宋女士都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有这样的本事,一个不错地认出他们呢?”

宋美龄矜持地微笑着:“这也许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麦克阿瑟俯下身,吻了宋美龄的手背,金丝吉不失时机地又抓拍到这一镜头。

个中奥妙,只有蒋介石知道。为了查找、默记麦克阿瑟一行人的资料、相貌,宋美龄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讨得了麦克阿瑟的欢心。

麦克阿瑟的台北之行出人意料,也令自己人如堕五里云雾中。开始听到这消息,杜鲁门根本不相信,这样重大的行动,他怎么敢独来独往?又何况是在东亚最敏感的时候、最敏感的地区!

8月1日上午,国务卿艾奇逊到底得到了确切消息,他走进杜鲁门的椭圆形办公厅,说:“消息证实了,麦克阿瑟确实在台北。”

杜鲁门气得抓起了一只水晶笔筒,刚要掷地,却又放回原处。

艾奇逊忍不住想乐。

杜鲁门有几分解嘲地说:“若摔东西,该到该死的麦克阿瑟家去摔。这个笔筒,是罗斯福总统留给我的。”

艾奇逊说:“这下子又有好戏看了。”

“等着瞧吧,”杜鲁门说,“我迟早要收拾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话音刚落,新闻秘书送来了一沓当天的报纸,杜鲁门和艾奇逊同时瞪大了眼睛,几乎所有的报纸——《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华盛顿邮报》、《芝加哥论坛报》……全部在头版用大字标题报道了麦克阿瑟访台的新闻。麦克阿瑟神气活现地吻着宋美龄手背的大照片像针一样刺痛了杜鲁门的眼睛。

艾奇逊笑眯眯地等着杜鲁门的反应。

杜鲁门戴上眼镜左看右看,说:“我从小害过眼病,视力不佳,所以看不出宋美龄有多漂亮。不过,让麦克阿瑟这家伙出尽了风头。”

艾奇逊说:“照片,只不过是花絮。”

杜鲁门说:“麦克有过格的承诺吗?”

艾奇逊说:“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报上透露了一点。蒋介石说这次会见,是老战友的再次合作,胜利就有了保证。”

杜鲁门说:“让人头疼的不是蒋介石说了些什么。麦克阿瑟大张旗鼓去台湾,会使国际上认为我们改变了台湾中立化的政策,人们会怀疑我们把台湾当成反共基地,这会激怒中共、苏共。如果为此中苏介入朝鲜战争,那麦克捅的娄子可大了。”

艾奇逊说:“也许,到了该解除麦克阿瑟职务的时候了。只有这样,才能洗清我们的一切。”

杜鲁门思索有顷,说:“朝鲜战争目前很被动,中途换将不见得是好事。我们毕竟得承认,麦克阿瑟是能打仗的。”

艾奇逊说:“那也必须约束他。”

杜鲁门说:“我想派巡回大使哈里曼到东京去一次,向他解释一下美国政策,希望他今后不要胡来,安分守己一些。”

艾奇逊说:“那就按总统的意思办吧。”

其实艾奇逊明白杜鲁门的心思,他不是不恨麦克阿瑟,只是他碍于舆论。麦克阿瑟从1942年巴丹岛之战,以及后来收复菲律宾,直到把日本神奇地改造成西方模式的民主国家,这家伙声望日隆、名气日大,一些人甚至把他神化了。动他,必须考虑投鼠忌器,不到万不得已,是走不得这着险棋的。

8月初,美国第8集团军渐渐在釜山一线站稳了脚跟。由于北朝鲜人民军长驱直入,后方补给线又拉得过长,一时未能速胜,故战争双方呈胶着状态。

毛泽东在注意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后,于8月4日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

毛泽东说:“如美帝得胜,就会得意,就会威胁我们。对朝鲜不能不帮,当然时机还要选择,我们不能不有所准备。”

周恩来补充说:“如果美国将北朝鲜压下去,则对和平不利,其气焰就会高涨起来。要争取胜利,一定要加上中国的因素,中国的压力压上去,才能引起国际上的变化。我们不能没有此远大设想。”

毛泽东说:“马上给高岗发电,告诉他们8月内可能没有作战任务,但应准备9月上旬能投入作战。”这时,进驻东北的四个军的任务已经由边防演变为可能出国作战了。

周恩来说:“值得强调的是,出国作战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出去,主要作战对象是美帝国主义,而不是南朝鲜军,同志们务必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这时,13兵团已奉军委之命陆续在东北的安东、辑安、本溪一线集结完毕,但是13兵团的领导层尚未配齐。司令员邓华是一员虎将,在东北第4野战军时他是7纵队司令员,惯打硬仗,不然军委是不会点将点到他头上的。

邓华提出非要洪学智来当他的副司令不可。洪学智此人有勇有谋,原是4野6纵队司令员,是邓华的老搭档了。问题是洪学智此时是广东第15兵团的副司令,是叶剑英的心腹爱将,谁敢去挖这个墙脚?

邓华去找了时为军委副主席的林彪,林彪似乎根本没考虑叶剑英那里的麻烦,一口允诺了。

正巧邓华从军委得知洪学智北上来请示广州军区与15兵团合并的事,就跑到前门火车站去劫人。

邓华知道自己很难说服洪学智,干脆把他拉到林彪家去了。

一下了车,洪学智奇怪道:“这不是军委招待所呀!”

邓华嘿嘿一乐,卫兵早替他们拉开了门。一走进客厅,洪学智就看到林彪正从书房走出来,他愣住了,忙叫了声:“林总,怎么跑您这来了?”

林彪看了他们一眼,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邓华说:“哈,赶上了饭时。”

“那就先吃饭。坐吧。”林彪看着炊事员给大家盛了饭,才坐下去。

洪学智知道邓华带他到林彪这来,一定有名堂。虽说他是林彪的老部下,但由于林彪是不喜交往的人,部下都很少登门拜访。

刚吃了一口饭,林彪对洪学智说:“调你到东北去。”

洪学智愣了。

林彪说:“吃过饭就走,火车票都买好了。”

邓华说:“我在北京泡蘑菇,就是等你。”

“原来是你鼓捣的!”洪学智说,“干吗非让我去呀?”

林彪说:“13兵团都是4野的老部队,你熟悉。”

洪学智有点着急:“是叶参座派我来请示15兵团和广东军区合并之事的,这中间插一杠子,我怎么向叶参座交代?我也得回去交代一下工作吧?”

林彪说:“不行,来不及了。现在朝鲜战局很紧张,叶司令交办的任务,你打电话回去,叫别人接管。”

洪学智无奈,说:“总得回去拿几件换洗衣服吧?”

林彪笑了:“对不起,你到东北去找几件穿吧。”

邓华插嘴说:“不能让他回去,他跑了,不回来怎么办?”

洪学智说:“怎么会呢!”

邓华笑道:“万一叶参座扣下你不放呢?你别耍小心眼儿,乖乖跟我到东北去吧!”

事已至此,说也无益了,洪学智只好跟邓华到东北去。由此判断,出兵朝鲜的事已是迫在眉睫了。

阿尔蒙德被第一大厦的工作人员恩准,动用了麦克阿瑟那部专用电梯到了6楼,那两部一般电梯都在运货。

叼着烟斗的麦克阿瑟正在看书,是他爱不释手的那本紫色封皮的书——《剑桥现代历史》丛书。麦克阿瑟酷爱读书,他在马尼拉饭店6楼住,当着菲律宾大元帅时,在那温馨的家里,有一间挺像样子的书房,藏书竟有万余册。后来在马尼拉陷落时,忙于逃命的麦克阿瑟一家人,除了带走了麦克阿瑟装勋章和奖章的大匣子外,他只给儿子阿瑟带走了一辆三轮小童车,那些书都散失了。几年后他回到马尼拉故居,书橱上只剩了可怜的几本没价值的杂书。倒是妻子珍妮有心计,来到日本后,她居然在一个关押候审的日本战犯家中找到了麦克阿瑟的几百本好书,全都有麦克阿瑟那不易摹仿的签名,其中就包括这本《剑桥现代历史》丛书。

为此,麦克阿瑟高兴了好一阵子。

阿尔蒙德没有打扰麦克阿瑟,他睁大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注意地看起了写在华盛顿、林肯画像下的格言,过去阿尔蒙德从来没仔细看过。

那格言显然是麦克阿瑟自己杜撰的:

假如我要去自己解释——不要说去回答——所有对我的攻击,这个铺子还不如关了去干别的生意。我尽全力去干我知道怎样干和我能干的事情。

阿尔蒙德似有所悟地念出声来。

麦克阿瑟这才放下书本,看了他一眼,又站到了沙盘前。

麦克阿瑟在巨大的朝鲜沙盘地形图前久久地思索着。

阿尔蒙德在麦克阿瑟点起玉米棒心烟斗时,轻声说:“沃克将军又来电告急。”

麦克阿瑟不耐烦地说:“他还要什么?所能给的我都给他了!除非我把我的勤务兵也给他。”

阿尔蒙德说:“航空母舰和陆基航空兵倒是替沃克赢得了制空权。可是这并不能改变沃克的处境,事实上他被包围着,想要反攻和打破包围,几乎是不可能的。”

麦克阿瑟又走到地形图前,俯身看了一会儿,突然把烟斗一掼,说:“在敌后方实施两栖登陆!”

阿尔蒙德释然一笑道:“我估计到你会走这一步。”

麦克阿瑟抑制不住兴奋:“此举可切断北朝鲜的供给线,并把北朝鲜军队围困在登陆线与第8集团军之间。”

阿尔蒙德说:“如果成功,北朝鲜人就首尾难顾了,沃克也就自然解了围,又可以向北夹击,这使我想起了在莱特岛实施的奥莫克登陆。”

麦克阿瑟说:“就这么办。”

阿尔蒙德说:“登陆部队在哪里?美国本土已没有多少部队,虽然开始了战争动员,可新兵训练要时间。”

麦克阿瑟说:“国内还有第一陆战师,还有伞兵部队嘛。要编练一个第10军。”

阿尔蒙德说:“那你得好好挑选一下军长。”

麦克阿瑟久久地凝视着阿尔蒙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说:“军长就是你禷!”

“我?”阿尔蒙德吃了一惊,“我是你的参谋长,一时也离不开呀!”

麦克阿瑟说:“参谋长你照干。”

阿尔蒙德说:“要我隶属沃克的第8集团军吗?”他与沃克一向貌合神离。

“当然不。”麦克阿瑟说,“第10军归我直辖。”

阿尔蒙德不好再说什么了。

麦克阿瑟说:“在敌后两栖登陆,就这么办。早该这么办了。”他像是为自己打气。

阿尔蒙德说:“这要说服参谋长联席会议。”

麦克阿瑟说:“马上起草电报。战胜敌人,首先要战胜内部的敌人。”

阿尔蒙德当然明白麦克阿瑟所指的内部敌人是哪些人。